第48章 直面恐惧
基里安、布丽吉德。
巴洛尔、凯尔布雷、提赫拉等其余两名修士。
五对二，其中四名修士都是从德鲁伊转向教会，掌握能干扰巫师施法的金色魔力。吟游诗人能用琴声解开基里安强大的心灵控制。布丽吉德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唯有基里安还保有一战之力——
但他真的是五个人的对手吗？
情况恶劣到了极点。
米尔丁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对兄妹死亡场面的心理准备。就像艾琳说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村庄里的巫师却完全不是教会的对手，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而他作为旁观者，却无法插手这件发生在过去时空的混战。他只是一名匆匆过客，见证悲剧发生的台下观众。
基里安握紧了牧杖——光看外表，他的打扮和装备几乎敌人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些背叛自己同类转投教会的前德鲁伊，却并没有像他和布丽吉德一样从土地里召唤出蔓藤。他们同样无法施展心灵控制，迄今为止米尔丁只在达努祖母、基里安两个人身上见识过这样的能力。
由此可以推断，这应该是某种连在德鲁伊内部都很少人掌握的秘术，说实话，米尔丁对这样的魔法非常感兴趣。
可惜，这样的秘术注定要断绝传承了——因为他想不出萨格塞尔村如何能够逃脱彻底覆灭的命运。
这些掌握着古老秘密的德鲁伊们，很快就要被教会当场“清剿”了。
或者用那些修士虚伪的言辞来说，他们注定要被“净化”。
“主诞生（Anno Domini，即公元）983年，我——林肯的巴洛尔，奉伟大的温彻斯特主教之命，依照国王亲笔签署的法令，彻底净化这处孕育黑暗之地——异教徒口中所谓的‘萨格塞尔’。”
“泛滥在宫廷和全不列颠境内的黑魔法，是魔鬼力量的最大来源，它诱惑无数信徒背离了原本神圣之主为这个世界降下的‘奇迹’——千禧年的审判日来临前，这种罪行必须得到纠正！”
“唯有切实地行动起来，维护主的力量的纯洁，天堂才会为我们敞开大门！”
“末日就在眼前，自取灭亡的异教徒们！在真正的上帝之城降临以前，你们的罪孽将由我们审判！”
巴洛尔做完一番声情并茂犹如布道般的演讲，高傲地宣布。
“以神圣的三位一体为名，勾结教会里的激进分子，拿神圣经书里面的只言片语，来为自己挥向同胞血亲的屠刀寻找无耻借口——你们这些堕落的败类，滥用祖先智慧、亵渎仙灵的血脉叛徒！”
基里安的杖尖黑雾缠绕，猎犬的身形在他脚边不断膨胀，直到半人高。
他勃然大怒：“败坏的血液连献祭给仙境都不配，但我估计母亲和众仙灵将很乐意收回你们的灵魂，让你们尝尝永世轮回在黑暗的痛苦！”
“布丽吉德！”
兄妹两人召唤出的葡萄藤，亮起盛大的绿色莹光，它们暴涨数倍，犹如魔鬼的巨爪一般铺天盖地地抓向敌人。
巴洛尔的牧杖亮起金光，被光线打中的植株烧灼成碎片，但在断裂处那蔓藤疯狂的生命力也不落下风，转瞬就将巨网恢复。
在巴洛尔的掩护下，三名修士幻影移形，分别从不同方向包围两人，一时间眼花缭乱的拉丁咒语光芒闪烁，像是后世在举办一场激光表演秀。
金发女巫的身影骤然闪现，却是绕过了敌人，奔向后方——
“阻止她！”
凯尔布雷注意到了对方的意图，顾不上和同伙联手对付基里安，他反身去追趁机脱身的女巫。
“黑暗的生死轮回……仙境和仙灵……他们想召唤邪恶的力量对付我们！巴洛尔！”
先前被黑雾灼伤半边身子，神情狰狞恐怖的提赫拉一刀射向基里安，眯缝的小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
其他修士听了都是一顿，但他的攻击却没放缓。
基里安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他并没有躲开，而是让那匕首贯穿了自己胸膛！
与此同时，召唤出的蔓藤巨网反过来包裹住他——另一边，赶到水井前魔法圈的女巫猛地挥动魔杖，一簇被施了魔法的水流径直撞向基里安胸口，血色流淌。
黑色的雾气迅速弥漫，就像点燃的导火索一样快速导通！
“做好准备……”女孩在他耳边低语。
“什么？”米尔丁正看得入神——他在偷偷记下这些巫师战斗时使用的魔法，包括他们挥动魔杖的手势等等。
猝不及防之下，他还没弄懂艾琳所说话语的含义，就听见一阵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回响。
但那声音同样出自名叫布丽吉德的女巫之口，两股回声叠加在一起。
然后，一个细小的、抑扬顿挫有如空灵音乐的朦胧声调在他心底响起——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怒火、仇恨以及悲怮，浓烈的情绪一瞬间支配他毫无防备的心灵，让他瞬间陷入到巨大的震惊和空白中——
“仙境中的祖先之灵，取走我们血脉相同的身体；
“仙境中的祖先之灵，聆听我们跨越轮回的呼唤；
“仙境中的祖先之灵，降下伟大的德鲁伊子女的灵魂！”
一股强大的吸引力骤然爆发！
米尔丁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那么沉重过！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
他只感到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就像被挤进压缩橡皮管那样，疯狂地在地心引力的牵扯中下落！
这种体验只比在绝望中被摄魂怪亲吻好那么一点点。同样是短暂的失去意识，陷入黑暗的昏迷，这次则全程都在感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失重。
由于过程太剧烈，他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差点以为自己朝着地心向下坠落了一万亿年——
又或者眨眼一瞬。
他眼前立刻从黑暗转向光明，看见的却是来自巴洛尔杖尖的金色闪光，听见的是耳旁布丽吉德的尖叫——
“基里安！”
米尔丁的意识瞬间清醒。
不知怎的，之前在艾琳帮助下开启的双重视角，这一刻依然生效着。也因此，他能从自己现在身体的眼中看见对面的四名修士，也能从对面巴洛尔的眼中看见自己——
基里安的灵魂消失了，他被召唤进这具躯体。不过他能隐约看见一道白影，徘徊在溶解了鲜血的那团水里。
布丽吉德正用魔法操纵蔓藤，保护着那团联系着白影的血水。她表情惊恐地看着他被金光击中——
“什……什么？”
预料中犹如被高压电击中的痉挛反应，一丝都没有。
被米尔丁附身的基里安，握着胸口的匕首，站在原地。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惊，但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
“去死吧！”
离他最近、仇怨也最深的提赫拉暴起，一手握着十字架，一手扬起金色光鞭！
但就在刚才所有人震惊之际，米尔丁已经快速弄清了自己眼下的情况。他握着插入胸口的匕首，正要念如尼文魔咒，这时一股隐约的悸动从心中传来。
他不由低头，却能看见一根头发丝那样纤细的金线，正从那里生发出来，奇妙的是他不用追溯着去看，就已经知道这跟金线连着的那头——
提赫拉。
他下意识触碰那根金线，然后——
它崩断了。
“喝——啊啊啊！！”提赫拉高举的右手，瞬间被一道金色闪电劈中。
他的表情从快意，缓慢过渡到极度的震惊。修士的瞳孔放大，那道金色电流瞬间在他的身体中流淌而过。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惨叫一声，猛地翻白眼昏死过去。沉重的躯体倒在草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而他手中的金色光鞭，也化作零零散散的光点，迅速飘散。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
巴洛尔惊怒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疯狂挥动牧杖。他的同伙也举起十字架，不断地试图用仪式魔法攻击。
但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气场释放开来。
无论是刺目的闪光，还是徒劳挥舞的光鞭，全都在这股力量下化为原本的光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是“圣灵”的力量！
米尔丁很清醒，因为他能感受到这具躯体胸口传来的剧痛，还有一股强大到几乎完全支配了他的情绪。
正是这股情绪，或者说潜意识的冲动帮助他及时反应，按照原本基里安的意志对敌人进行反击。他现在依旧难以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他自然而然地对布丽吉德说：
“杀死他们。”
用的是基里安的口吻。
金发女巫立刻反应过来，葡萄藤化作魔爪趁机缠绕上修士的身体。她猛地一握拳，遒劲的枝条化作一股麻绳勒紧敌人的脖颈。
被基里安意志影响着的米尔丁，拔出匕首，幻影移形出现在凯尔布雷身后——
吟游诗人正用魔杖指着女巫念咒。
刚才他慢了一步阻止召唤仙灵的仪式进行，也同时被“仙灵”突破在场所有人认知的能力所震撼，但他现在反应过来意图杀死布丽吉德。
名字化作如尼文咒语，像风一般在唇边掠过，最后变成几个韵律起伏的音节。
米尔丁熟练地射出冰凌——但就在这时，和之前相似的失控，让魔力忽然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
黄色、蓝色、红色……细如金线的字母，浮现在他眼前。骤然增强的亮度，像是某种大写的警告……
本来因为灵魂被召入一个不匹配的躯体，掌控力就已经被削弱很多。
但这身体更是属于一个强大的德鲁伊，一个成年人，于是和他原本身体并不匹配的大量魔力，就更加不受约束地暴动了！
寒霜从他的掌心爆射而出，就连金属匕首也在强大魔力冲击的一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开裂声，然后爆炸！
失控的魔力让冰霜覆盖他的躯体，伴随着一股小型飓风迅速扩散——
正面承受这股力量的凯尔布雷和布丽吉德，被弹飞出去，体表也覆盖一层薄冰，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力。
米尔丁没有被意外打断，因为他正顺着身体原主人留下的冲动行事——
他果断地凝结出冰凌一刀捅进凯尔布雷的心脏，然后再猛地洞穿这个叛徒的身体。
似乎是那股仇恨的情绪未散，反而因为对方瞪大的双眼，而备受刺激，他又在手中凝结出更多的冰凌，洞穿对方的四肢和躯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以解恨意——
“停……停下！”但他的灵魂却在抗拒。
严格来说，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从未亲手夺走过一个人的生命。
这样的施虐欲，以及杀戮带来的感官刺激……让进入这具身体的灵魂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米尔丁震惊地看着凯尔布雷在自己手下大量出血，然后心脏骤停。
他对上那双丧失了生机的蓝色眼睛，眼前忽然浮现出阿尔加失去头颅的尸体，被他刻意忘却的、由摄魂怪激起的巨大恐惧一瞬间吞噬了他。
无力感……
是的，他面对的是摄魂怪，一种黑暗的魔法生物……
但那只是表象。
他真正在恐惧什么？
当他亲眼目睹第一起死亡，这个世界的残酷，便从蒙着童话般魔法的面纱后，朝他露出了猩红的微笑……
他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就和任何惧怕死亡的普通人一样。于是他把这种恐惧，怪罪于自己的无力和弱小。
然而反过来，当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别人置于死地时，面对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感受到的却是相似的惧意……
米尔丁盯着那双黯淡失神的眸子，里面的灵魂在死去。
鲜血不断从洞穿处汩汩流淌，粘稠地染红地面。暴动的魔力似乎仍不满足，身体原主人基里安的强烈情绪，依然催促着他赶快行动——
极度割裂的感受。
当真实与虚幻、灵魂与肉体、情感与意志皆被完美剥离……
透过这种种表象的迷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恐惧的本质——
不是危险，也并非死亡。
他所害怕的，是在面对种种挑战时——
迷失“自我”。
顿悟的过程眨眼即逝，一瞬间他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前所未有的掌控力回归到他的心里，然后这股无形奥妙的力量，使得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控制灵魂。
他不愿再代替基里安行动下去，他需要尽快摆脱这个“幻境”，解决摄魂怪的威胁，回到现实里，然后去确认创始人的安危。
他立刻从基里安的身体脱离，重新飞到半空。
金色的光团在胸口跳跃着，闪烁着，仿佛也在为他做出了关键的决定而欢欣鼓舞。
艾琳遥远地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种成熟的感慨。
“你看上去……确实有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