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羊舌肸的刁难
三个月前,他重生来到了这里,当得知这具身体的主人乃是东周王朝的公子姬晋时,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是因为其尊贵的身份,而是根据历史记载,这位公子姬晋是周灵王姬泄心的嫡长子,因为自幼聪颖博学,十五岁便被周灵王立为太子,这太子还没当满一年,就被贬为了庶民,十五岁的太子姬晋备受打击,本就身患隐疾,后又郁郁寡欢,积郁成疾,十八岁时就告别了老父亲——与世长辞了。
而他穿越过来的时间,不偏不倚正好在姬晋刚被立为太子的前夕,不管是病死,还是抑郁而死,反正——离死不远了。
随着脑海中记忆的复苏,更加要命的是如何快速的学习这个时代的文字,春秋时期东周使用的是周篆,是由钟鼎文、石鼓文(即金文)演化而来,官方的标准行文用周篆,宗族祭祀、祭天会盟等依旧使用金文、石鼓文、陶文、币文等记载,这可比后世的汉字复杂多了,若只是单纯的学习周篆,咬咬牙——用不了多久也就学会了,问题是不光要学习周篆,还有其他诸侯国的文字,三个月来掌灯熬油,方才学了个七七八八。
学文字的同时,也将自己记忆中关于姬晋要遭遇的事件一一罗列,马上要发生的一件事——便是这晋侯派遣羊舌肸出使东周,表为出使,实为试探与抹黑他这位东周新册立的嗣君。
三日后,洛邑城外。
广阔的原野上五谷嫩芽微露、苍黄的老树抽出了嫩叶,整个洛邑城被笼罩在金色夕阳的余晖下,它像一个颓废的老人蜷缩在洛水北岸。
古老巍峨的城门、城墙箭楼上穿甲戴盔的洛邑守军懒懒散散的依扶而立,一面褪了颜色的红色“周”字大纛(dao)旗孤独慵懒地舒卷着。
城外视线模糊之处一队驮满贡物的车队沿着古道缓缓而来,为首的轺车上耸立着一面崭新的红色“晋”字旌旗随着微风舒展摇摆。
---“好像是晋国朝拜纳贡的队伍!”
---“应该是了,大旗上写着“晋”字,如今又正好是深春时节。”
两位老农杵立在城外窃窃私语道。
大周时期,四季去见周天子的礼仪是不同的。根据《周礼》记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即春朝定天下大事,夏宗陈天下之谟,秋觐比邦国之功,冬遇解诸侯之虑。
目下已是深春时节,按“春见曰朝”的礼制,朝见天子需要晋平公亲自前来,可如今周王室衰败不堪,晋平公却也只派了使臣过来朝见,轻视之意由此可见。
车队一路畅通也无人敢阻,从洛邑城东门向接待的国府馆而去,随着夜幕的降临,洛邑王城蒙上了一层阴霾,周王宫的红墙之外是一条宽阔的东西走向的王街。
东周的宗族权卿们占据了王街三分之二的府邸,剩余的三分之一是东周的各种国府署衙。
月色渐浓,晋国使臣羊舌肸乘坐着轺车不停地出入在富丽堂皇,贵气逼人的宗族权卿府邸中。
周天子虽然无法威震四海了,但毕竟是天下正统,晋国即使作为诸侯霸主,依然无法逾越周天子而行使天下共主的权利,所以向周王室安插自己人或者维护好周王室的宗族权贵们,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便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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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残月将隐,硕大、孤独的启明星已经在鱼肚白色的天际光华烁烁。
目下已是黎明平旦之时,洛邑城中做早市生意的摊贩作坊们已经忙碌了起来,王城中央的大门已经被打开,高大深邃的门洞外站着一排无精打采的红衣甲士,手中的青铜斧钺显得笨重而陈旧。
一辆辆轺车辚辚驶来,甲士们没有任何盘查询问,轺车便淹没进深邃的王城。
王城内宫殿巍峨,金碧辉煌,宽阔的正殿广场,排列着九只象征王权的巨大铜鼎,朝臣进出的鼎间大道上身影不断。
大道尽头,九级白玉阶上的正殿烛火通明,透过敞开的殿门,依稀可见殿中巨大的王座,一个头戴平天冠,身穿绣金红衣上面印着日月图案的高大男子端坐在华贵的王座上,他便是王城的主人——周灵王。
王座的下方,朝臣们跽坐于此,同样身穿绣金红衣只是少了日月图案的太子姬晋也在其中。
“陛下,晋国之士羊舌肸求见。”单公躬身行礼后道。
单公——原名叫姬伯,东周九大氏族单家的掌权人,也是单国的国君,自王室内发生了王叔陈生与伯舆两位卿士争政以后,王叔陈生愤而出奔晋国,单公(死后谥号“靖”,即单靖公)代替王叔陈生,负责着周王室的政务。
“宣!”
“宣,羊舌肸觐见!”
不多时,一位中年儒生打扮,留有一小撮八字胡,身穿青色华服的羊舌肸来到了殿内。
“陪臣羊舌肸见过陛下!”羊舌肸跪拜行礼道。
“免礼吧!”
“何以觐见?”
“奉晋侯之命,带玉帛一车、兽皮一车、珍玩一车和土产一车,特来朝见陛下,愿陛下身体康健,万年无期。”
“晋侯心意,寡人生受了,只是目下已过朝贡之时,晋使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晋侯善学,闻听太子博学,遂遣下臣入朝向太子游学,不知——太子意下如何?”羊舌肸说完后目光直视姬晋,如此直白的意指姬晋,让朝臣们皆是震惊,你这哪里是游学,明明是来打脸的,人家刚被册立为太子,你这样做,礼貌吗?
“早就听闻晋侯擅学,治下能臣众多,我大周既为天下之共主,自先祖武王綏定天下、抹除人祭,成王平定三监之乱、宅兹中国、并大封诸侯、制礼作乐。”姬晋脸色无异起身后淡漠的继续说道。
“康王开疆扩土、平定四夷、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更是开创了四十年未动刑法之先例,晋侯愿派先生来此游学,可见晋侯爱学之名不虚也,晋自是愿意与先生谈论一番。”
“嘶……”
满朝大臣以及周灵王都没有想到,太子晋言辞竟如此犀利,俨然一副大国风范,言外之意便是晋国即使是诸侯霸主,依然逃脱不了是大周封分的,不要忘了祖宗。
羊舌肸先是一番肯定:“武王之功,深载千秋。成康二王之盛世,亦是遗泽万民。
“然,厉王之昏聩,上不保卿、下不保民,致使国民暴动,因而流彘;幽王之昏庸,沉溺酒色、宠幸奸臣、废嫡立庶,致使礼崩乐坏,犬戎踏破镐京,不知太子对此何待?”
“厉王之昏聩是为改革之先驱,自古以来,先驱者皆会被冠以暴掠之名,幽王之昏庸……”
羊舌肸再次提问:“敢问太子,万国四方,分而广之,然,王室居洛,又该怎样统领他们呢?”
姬晋答:“一用精神力量感召他们,二用礼乐制度规范他们,三用具体行动治理他们,仅此三招,便可统天下也!”
羊舌肸听了,心中惊讶万分,再次发问:“如有图谋不轨者现,又该何以待之?”
姬晋严肃地看着他:“天诛之!莫非晋候有此图谋?”
羊舌肸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拜倒地并说道:“不是的,当然不是……”
就这样在偌大的王宫内,姬晋与羊舌肸之间展开了关乎周王室之颜面的辩论。
深春的暖阳随着微风轻抚在身上极为清爽,王宫内的辩论一直持续到日上半天巳时之时方才停罢。
羊舌肸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王宫。
他向姬晋提了五个问题,从祖宗社稷至君王德性,姬晋言辞凿凿将之驳论的无言以对,想他羊舌肸出道以来从未如此无力过。
辩论结束了,可他作为国君的老师,目下竟不如一小儿也,让他情何以堪?让晋国国君情何以堪?
不行,吾须得立刻回去禀报君上,此子必须尽快杀之,否则后患无穷也。
羊舌肸离开了,来时意气风发,去时灰头土脸,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必须赶在消息扩散之前,赶到晋国,好让晋侯想好应对之策。
而辩论的全部经过与问题皆被姬晋撰写了下来,并且通过士人们的议论传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