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的狼(陈伯吹新儿童文学桂冠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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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母狼遗弃

雪耗尽最后的力气,只折腾了一会儿就彻底停下来,可是寒风还觉得没有尽兴,卷起地上的雪沫子,肆无忌惮地到处挥洒。太阳像个巨大的空洞,在魔鬼树林的托举下慢慢升起来。

甘迪嘎把玻璃眼儿叼出洞口,放在雪地上,它又犹疑起来,把一只爪子轻轻地搭在玻璃眼儿的肩上。

阳光照在玻璃眼儿身上,它灰黑的背毛闪着油光。玻璃眼儿粗壮的腰身,短而坚挺的尾巴,完全是萨日小时候的样子。可是它那只诡异的眼睛呀,那只光有眼白没有黑眼仁的眼睛,一下子把甘迪嘎积攒的所有母性碾压得粉碎,像雪沫子一样被风吹走。玻璃眼儿是狼族的耻辱,也是狼族的无奈!

玻璃眼儿遭遇突如其来的寒冷,打了个寒战。它的眼睛完全不能适应这个白茫茫的世界,转身就要往洞穴里跑去。

玻璃眼儿毕竟还是一头才出生不久的小狼崽,它的爪子还不适应洞口的积雪,连着翻了两个跟头。玻璃眼儿连滚带爬地回到洞穴深处,又回头朝妈妈不满地“呜呜”两声,便转身去找萨嘎和兔嘎。萨嘎和兔嘎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好玩儿,正挣扎着要跟出来。玻璃眼儿跑回去,带着一股凉风,身上还粘了一些雪沫子,直接撞在萨嘎和兔嘎身上。萨嘎和兔嘎本能地躲避,玻璃眼儿拱动着小脑袋,硬往它们身上扎,要把身上的寒气尽量多地分给它们。

甘迪嘎钻回洞里,把玻璃眼儿拢在胸前,同时用爪子狠狠地把吃醋的萨嘎和兔嘎推开。甘迪嘎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嚎叫,因为是在洞里,声音还是显得很大。剩下的时间,甘迪嘎一直耐心地舔玻璃眼儿的两只眼睛,一直到阳光从洞口打进来。

几天来,甘迪嘎反复回想自己充满坎坷充满激情的生命历程。玻璃眼儿的眼睛要是没有病,它会倾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把它哺育成一代狼王。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送给它一头残疾的狼崽。哪怕你让它少长一条腿,或者缺少一只耳朵也行呀,偏偏是个玻璃眼儿!

为了让另外两头狼崽活下去,不能再犹豫了!甘迪嘎再次狠了狠心,毅然决然地把玻璃眼儿叼出去。受寒了的玻璃眼儿“呜呜”地叫着,拼命挣扎,它不明白妈妈的意图,只是本能地逃避着寒冷。甘迪嘎抬起一只爪子摁在玻璃眼儿身上,先环顾一下四周,看不到任何动物。然后望向小河的方向,也看不到有牧民出来活动。

甘迪嘎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向木沦河的方向走去。玻璃眼儿嘤嘤地叫着,用身体的不断摆动来抵抗寒冷。这时狼崽的毛比才出生时长了一些,离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冷,还差很多。

木沦河从西边伸展过来,在接近不尔干山脚的地方折了个硬弯,向南隐没在魔鬼沼泽。在秋季多雨的日子,木沦河会变成一片汪洋,有时甚至会蔓延到这块巨石附近。木沦河是季节河,整个夏天如一条晶亮的带子,蜿蜒前行,滋养着这片草地上的生灵。但现在雨季还没有到来,雪把木沦河藏了起来。

甘迪嘎的步子迈得很慢,脚上粘了雪疙瘩,它的心上也坠了铅疙瘩。春天是木沦河断流期,牧民打水要在河床上挖坑,然后等着水慢慢渗出,附近的小动物也因此受益。甘迪嘎来到河床的位置,并没有停下。这时的玻璃眼儿已经无力折腾,它似乎感受到妈妈的用意,只是嘤嘤地叫着。玻璃眼儿的眼睛因为受不了四周白皑皑的雪光,仅留下一条缝。

甘迪嘎的脑子里是空的,它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把玻璃眼儿扔在这河床上显然是不行的,几天后腐烂的尸体会让河水发臭。甘迪嘎沿着河床走了几个来回,终于想明白了,它要找一处高坡,让玻璃眼儿冻死在那儿,然后等着乌鸦尽快把它孩子的灵魂收回。自古以来,草原上的牧民就是这么做的,但这些年来,这里的牧民不知为什么对狼产生那么大的仇恨,摆出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大雪覆盖了一切,眼前的一片洁白涤荡着甘迪嘎的灵魂。

阳光打在后背上,让甘迪嘎感受到温暖。但它还是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主意,苦难的经历让它心硬如磐石。

甘迪嘎找到一处高坡,这里正对着牧民的两座毡房。它起得太早,毡房里还看不见有炊烟冒出。这时的玻璃眼儿好像有点儿冻僵了,它的身体不再战栗,尾巴也垂下去。甘迪嘎把玻璃眼儿放在雪地上,雪冻得有些坚硬,表面结了一层壳。甘迪嘎扒出一个雪窝,用爪子把玻璃眼儿推进去。玻璃眼儿吃力地抬起头,瞪着惊恐无助的眼睛看着妈妈。甘迪嘎感到羞愧,这不是一个当妈妈的应该做的,它不由自主地俯下身,趴在玻璃眼儿身上。玻璃眼儿感受到温暖缓了过来,本能地寻找妈妈的乳头,轻轻拱了两下。乳房是干瘪的,只是略微带一些妈妈的体温。

甘迪嘎打个冷颤,它的寒冷是从内向外的,整个身心抖成一团。

阳光让大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不远处的毡房有了响动,接着就有一股炊烟冒出。这时的风完全停了,炊烟像一根钢钎,笔直地插入蓝天,然后慢慢散开。阳光越来越足,甘迪嘎的后背感觉到温暖。毕竟是春天了,这样的好天气,雪用不了两天就会全部被融化,玻璃眼儿有希望多活两天。

甘迪嘎想到自己应该离开了,家里还有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它还要去捕猎。可是它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像是被大地吸住一般。

太阳升到半空,积雪的表面开始变得柔软。甘迪嘎觉着口渴了,吞下两口雪,精神为之一振。甘迪嘎站起身往远处瞭望,玻璃眼儿以为妈妈要离开它,紧紧咬住妈妈干瘪的乳头。甘迪嘎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它又趴下来。以往甘迪嘎遇到这种情况,它会狠心地把幼崽蹬开,可是今天它没有。

这时远处毡房传来响动,一个白晃晃的影子走出毡房,后边还尾随着一个黄色的斑点。凭着直觉,甘迪嘎知道那是一个牧民和他的牧羊犬。狼的视力普遍不好,牧民的影子很模糊,但在它眼里高大得如一座塔。

不能轻举妄动了,甘迪嘎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应付那只牧羊犬,它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牧羊犬叼走或者吃掉。至于那个牧民,甘迪嘎知道他跑不快,但同时也知道那是比牧羊犬更强大的敌人。

甘迪嘎的主意变了,它打算等那牧民和牧羊犬回到毡房,就带着玻璃眼儿回家。不管这头玻璃眼儿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它都要义无反顾地去面对,去接受挑战。甘迪嘎知道自己的寿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但它要用最后的力量把三个狼崽抚养长大。

牧民没有回屋,反而带着牧羊犬向河边走来,手里还挥舞着羊皮袋子,一路喊叫着——甘迪嘎判断错了,这只不过是一个童稚的清脆声音。

距离太近了,甘迪嘎知道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何况还带着玻璃眼儿。它俯下身子,把雪扒深一点儿,严严实实地把玻璃眼儿护在身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