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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Do·《10 sep》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眼望去,城市里的霓虹灯仿佛星光在闪烁。

江念期蹲在洗手间过道的窗户边,身旁有个身材高大、留着极短寸发的男生在不停走来走去,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沉默,你能不能别在我跟前晃了?晃得我头疼。”江念期揉着太阳穴,抬眼看着他。

沉默又在她面前晃了几圈,最后在她眼前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你真要转学走了?这次不管做什么都留不住你了?”

江念期不好意思跟沉默对视,垂着脖颈,点了点头:“嗯,我行李都打包好了,明天寄完就走。”

“不是,江念期,你妈是再婚,你跟着你妈去那个重组家庭干吗?那里又没人欢迎你。”

江念期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梁,把有些扎皮肤的刘海儿拨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反问道:“我姑姑是什么态度?我要转学跟我妈走,她反对吗?”

“你都那样说了,我妈还能有什么态度?她只是你的姑姑,还能不让你跟着自己亲妈走?”

江念期没说话,她今晚脑子一直处在混沌的状态中。沉默能感觉出来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好觉了,但她长得好看,皮肤状态也一直很好,所以看起来脸色并不憔悴。

沉默见她这样,又认真说道:“妹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爸去世了,你妈结她的婚,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家。”

江念期总算抬起头看他,忧郁的情绪也消散不少:“可我弟才五岁,要是他一个人跟着我妈去那个新家,以后很容易被养歪,我去的话,他说不定能少学点坏。”

沉默听后一愣:“合着你非要跟你妈跑去那个重组家庭,是因为怕你弟被带歪?那你之前怎么跟我妈说,你是因为程佳峻才走的?你扯那些有的没的,我都跟程佳峻……”

“什么?”江念期听到他提起程佳峻,表情当即认真起来。

沉默见状,连忙把话给咽了回去,摇摇头:“没什么,回去吧,外面还有来送你的同学跟朋友,今晚这顿饭还没吃完呢。”

江念期本来只是在饭桌前情绪不佳,所以才出来静一静。这会儿话题被沉默打断,她也站起身,挪着有些蹲麻的腿,跟着沉默回到了饭桌。

今天来的都是班级同学和私下关系好的朋友,因为江念期要转学去外地了,所以大家特意为她办了一顿散伙饭。

沉默玩乐队,朋友多。江念期平时总是跟着沉默这个表哥跑,也就认识了不少人。

大家正大口吃着烤肉,这时,一个原本说过今晚不会来的人突然出现在江念期面前。

江念期感觉自己的身边好像站了一个人,一抬眼,才猛然惊觉来人是谁,当她想收回目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我走,你能不走吗?”程佳峻问得很直接。

他的眼睛是发灰的青色,乍一看像外国人,但细看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混血少年。程佳峻长得非常高,五官深邃,脸上有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与俊美。

江念期整个人都蒙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姑姑面前胡诌的话怎么会传到程佳峻那里。

“沉默和我谈了,你跟你姑姑说,你觉得乐队里那个叫程佳峻的男生好像挺注意你的,你不想影响学习,所以才决定跟你亲妈一起走。”程佳峻冷冷地看着她,青灰色的眸子就像一把开过刃的刀,“你要走就走,觉得我烦也可以跟我直说,没必要在背地里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江念期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当场变成了一个哑巴。程佳峻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沉默站起来,想伸手拉住程佳峻,却被他一把甩开。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同乐队的贝斯手为了缓和气氛,连忙抬手把大家的视线都揽了过去:“欸,别都干瞪眼哪!你看你这肉都要煳了,赶紧夹起来吃!都吃,都吃。”

在场的人为了努力忽略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开始假装开心,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江念期看向了还呆站在一旁的沉默,她这会儿的眼神就像已经去世的人的眼皮硬是被掀开了一样,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沉默被江念期盯得发毛,硬着头皮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往后倒,看着她道:“我也是听我妈说了之后一时激动,就想着跟他聊聊,看他以后能不能离你远点,这样你就不用走了。”

“你找他聊什么?”

“我看你俩在乐队里一直都挺有默契的,双吉他手,他平时比我都还要照顾你。”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回拿人挡枪的事,结果你倒好,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他面前去了。沉默,我真谢谢你。”

江念期收回了自己的“死亡凝视”,看着烤肉架上的五花肉在“滋滋”地不停往外冒油,而沉默看到江念期那复杂的眼神后,也没敢再开口跟她说些什么。

第二天,江念期起得很早。

把行李全部打包寄走后,她背着书包准备离开。沉默想送她去机场,被她给推了回去。

上午十点,晴空万里,紫外线非常强。江念期走出姑姑家所在的别墅区,刚准备拿出手机叫车,就看到亲妈文安琪戴着墨镜正靠在一辆车边上等她。女人墨镜下的红唇十分亮眼,她扎着低马尾,穿着一袭黑色紧身裙,身材凹凸有致,性感与知性这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

江念期没有跟她打招呼,直接走过去,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文安琪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旁边是她新丈夫在这边的朋友,这次是专程来开车接送她的。一个月前,文安琪突然出现,说要把自己几年前寄养在小姑子这里的两个孩子都带走,还掏出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证明小儿子是她跟其他男人生的。

那天所有人都气疯了,江念期也才知道,原来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胞弟,和她其实同母异父。弟弟当天被接走,而她却选择留在了姑姑家,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跟这个疯女人走。

可一个月后,她还是收拾好行囊,要灰溜溜地离开了。

弟弟坐在车后座上。时隔一个月,江念期又看见了弟弟,小男孩被打扮得干净整洁,跟以前一样黏人。他一看到江念期就蹭过来抱住她。江念期让他乖乖坐好,但一推开他他就开始红眼眶、哭鼻子,最后江念期只能把这个娇气包抱坐在自己腿上。

“江睿,你都五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江念期把书包放到后座的另一边,用手捏着弟弟白软的脸颊,不停拉扯。江睿不喊痛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坐在她腿上,好像只要能被姐姐抱着就好。

听到江念期的话后,文安琪开口朝她叮嘱道:“念念,我已经把睿睿的户口迁到于家了,改名手续也办理完了,以后弟弟叫于睿,记得不要再叫错了,于琛叔叔才是睿睿的亲生父亲。”

江念期微怔,眼底的情绪翻腾了起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问:“怎么没看见她姑姑出来送她?不是也放在身边带了四年吗?”

文安琪说:“她公司忙,可能没工夫顾到这边吧。不过现在念念跟我走了,以后我会照顾好她的。”

江念期听着这粉饰太平的解释只觉得可笑,嘲道:“你要是真想照顾我,当初爸爸去世后你就不会把我和弟弟丢在姑姑家,自己跑去另寻出路。而且,你如果当初就跟我姑姑把话说明白,告诉她睿睿不是我爸的遗腹子,你觉得她还会帮你养四年孩子吗?”

驾驶座上的男人听完江念期的话,像是才了解到朋友的私事,脸色明显有了变化。文安琪却没有生气,只是语气稳定地说道:“你姑姑当年被她前夫骗,公司差点破产,你知道你爸那时候干了什么吗?”

她没回头,目光直视着前方,说道,“你爸很大方,他说自己在大学当教授,有工资,而且他也不懂经营,所以就把家里留给他的股份全都给了你姑姑处理,结果所有钱都被你姑姑亏掉了。虽然你姑姑后来又白手起家成立了一家公司,并且经营得很好,但那也是你爸车祸去世之后的事了。你爸把家底都给别人的时候想过自己没钱之后要怎么养你吗?他不会,因为他只会管他自己的家人,但我还要想着我跟我女儿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这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她姑姑当年拿了她爸那么多钱,她爸去世后,帮着照顾几年孩子也是应该的。

江念期不回话了,她陷入了沉默,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想起那天晚上姑姑跟别人打电话时,自己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

姑姑说,她现在听见文安琪这个名字就恶心到想吐,甚至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她生下来的孩子,这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在此之前,江念期一直都以为姑姑是爱她的。父亲去世之后,姑姑几乎将她当成亲女儿照顾,但沉默说的也是对的,姑姑不是她的亲妈,她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过世的哥哥。

姑姑现在排斥看到和文安琪有关的任何人,其中也包括她和弟弟。沉默感觉不到,但江念期感觉到了。

将人送到机场后,继父的朋友就离开了。江念期昨晚失眠,在飞机上睡了一路,出机场后,有司机过来接文安琪,并很礼貌地对她打招呼:“文总,回来了。”

文安琪微笑着点头,但这次她没再坐副驾驶座,而是微仰着脖颈坐到了后座,姿态优雅又高傲。

一路无言。到了新家后,文安琪把睡着的于睿送回房间,顺手给江念期指了下她房间的位置,让她先上去看看。

江念期在陌生的地方不愿意多说话,转身就走了。经过走廊时,有个正在拖地的阿姨弄翻了洗拖把的水桶,江念期的鞋袜被打湿了。

还没等江念期说话,那个阿姨却不耐烦地抱怨起来:“你没看到我在打扫吗?走廊这么窄,看到别人在打扫卫生还硬要过,现在又把地弄得这么脏……”

江念期皱起了眉头,没等开口,正在上楼的文安琪说:“刘姨,你先去做别的事吧。”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对刘姨说:“或者你有空了也可以擦一下扶手,有点落灰了。”

“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计划,你知道什么啊就来乱插手,还想使唤我?”刘姨冷哼了一声,动作粗鲁地拿起拖把和水桶走了。

文安琪看着刘姨的背影逐渐消失,走向江念期,帮她打开了面前的门:“这是你的房间,刚刚那个是刘姨,她在家里工作了很多年,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江念期看着自己被打湿的鞋子,心想:她对你这个新来的女主人说的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文安琪看到了她这双鞋:“你这双鞋也穿旧了,扔了吧,等今晚于叔叔回来,我们陪你出去逛逛街,买些新衣服。学校快开学了,大家都穿校服,鞋不能穿太差的。”

这双鞋是江念期过生日的时候程佳峻送给她的限量款,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蹲下来擦了擦鞋上的脏水:“不用出去买,我有鞋穿,脚上这双也没怎么弄湿,待会儿就干了。”

文安琪也没强求,又带她在别墅里逛了一圈,当走到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门前时,文安琪停了一下,说道:“这是你继姐的房间,她是你于琛叔叔和原配生的孩子,比你大一岁,叫于晴,开学就念高三了。”

江念期见房门紧闭,随口问了一句:“她不在家住吗?”

“在家住的,也许现在正在外面玩吧,不清楚。”文安琪说完,房间里突然传出了音乐声。

这意味着房间里有人,只不过这人不想出来见她们母女罢了。

不过文安琪并不在意,她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等今晚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跟她见面的,先走吧。”

傍晚时分,这个家的男主人回来了。

男人回来后,先是抱起了朝自己跑来的小儿子。江念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继父,她发现,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商人形象并不一样。

虽然继父比她妈大了将近二十岁,可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

听说继父结婚很晚,他年轻时一直在打拼事业,因为妻子身体不好,三十多岁才有了女儿。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专情的男人,可他最后还是跟大学时就在一起的发妻离了婚,之后娶了更年轻漂亮的文安琪,并且让高学历、有着在华尔街任职经历的文安琪担任了他企业的首席财务官。

江念期不确定这个男人到底是看中文安琪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是看中文安琪出众的能力,总之他很中意这个新太太。

于琛对于睿很好。小孩子通常都格外敏感,别人对他是好还是坏,他都有着小兽般的直觉。才搬来住了一个多月,于睿看上去就已经跟于琛很亲近了,当然,这可能跟他从出生起就没有享受到父爱有关。

饭菜已经布好,于琛抱着于睿走过去看了一眼,又跟家里做事的人交代了几句,转头看到文安琪和江念期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于睿一看到江念期就不肯让于琛抱了,他叫了一声“姐姐”,伸手就要下去抱她。

于琛把于睿放了下来,于睿连忙一头扎进江念期怀里,江念期也顺手搂住弟弟,把他抱到沙发上坐着。

“念念来了。”于琛神色温和地冲她打了个招呼,“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缺什么就跟李叔说,或者和刘姨说也行,他们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谢谢于叔叔。”江念期点点头,低头想把鞋穿上,于琛顺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的袜子上有一块很大的水渍,主动问:“袜子是不是湿了?”

江念期说:“嗯,不小心弄湿了鞋子。”

于琛闻言,看向了一旁的文安琪,严肃道:“就这样脱了鞋坐在沙发上晾着怎么行?安琪,怎么不带念念去换?”

文安琪神色平静,解释道:“念念的东西还没寄过来,没事,下午刘姨拖地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水桶,念念当时刚好路过,这会儿其实也干得差不多了。”

说话间,江念期已经穿好了鞋,她本来想抱着于睿站起来,可一旁的于琛却变了脸色,原本温和的男人,眼神和气势突然变得恐怖起来:“李叔,你把刘姨叫过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江念期感觉家里的气氛很不对劲。看到于琛的神情,弟弟抱着她就想躲,像是有点害怕。江念期跟他贴了贴脸,他的小身板才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怎么了?”

于睿怯生生地小声在她耳边说:“那个刘姨一点都不好,她上次还把我的手拉得很痛。”

“手痛?怎么回事?”

文安琪在一旁好心解释:“刘姨也是疏忽了,照顾睿睿时不小心把睿睿的小拇指给拉脱臼了,睿睿哭了一下午,李叔发现后才送睿睿去了医院。”

听到文安琪这句话,于琛的脸色更差了。

这时刘姨走进来,看到于琛,主动招呼:“先生,您找我?”

于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姨,你是不是对我和我的家人有什么意见?我已经提前跟你打过招呼,说念念是我的继女,你也知道她今天会到家里来。如果你有意见的话麻烦你直接和我说,把拖地的脏水泼到念念身上是什么意思?如果再出现莫名其妙把睿睿手指拉脱臼这样的事,或者装模作样地应付我,那我只能请你离开我家!”

于琛一番话说完,刘姨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她一会儿看向于琛,一会儿又看向江念期,直到把眼前的人全扫视了一遍,发现众人的神色明显在把她当外人时,她才终于绷不住了,厉声质问道:“先生,太太跟了你快二十年了,你现在就这样将她扫地出门,把这个女人和她的拖油瓶领回来,你怎么对得起太太和小晴?”

于琛闻言,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不耐,他一字一句地质问刘姨:“我怎么对不起她们了?离婚时我分了一大笔财产给她,每个月还会支付抚养费,于晴也是我在养着,这辈子她们即使不工作也照样吃喝不愁,难道我虐待她们了吗?”

“难道太太想要的是钱吗?她是被你们逼着离婚的啊!”

刘姨不甘心,直接走了上去,想要伸手拉住于琛,却被于琛一把推开。

“够了!你不想干就走吧。”于琛说完,又看了眼李叔,“李叔,你带她去收拾东西,薪水按照合同付给她。她被辞退了。”

刘姨一直在哭,李叔走过去想劝她,她还在闹情绪。没人注意,此时一个长相清秀的长发女生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当她看到楼下客厅发生的一幕后,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难受:“爸,从我小时候起,刘姨就在照顾我了。你现在让她走?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于琛抬头看了于晴一眼,冷声道:“她不适合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你和她相处久了也会被带坏,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以后也别再提。”

于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于睿却小声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于琛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从江念期手里抱过于睿,转眼恢复了慈父的形象:“睿睿都饿了吧,我们去吃饭。于晴,你也下来吃。”

于晴看着父亲怀里的于睿,又看了眼一边抹眼泪一边去自己住处收拾东西的刘姨,眼里全是泪。

那个一心惦记着旧主的刘姨被辞退后,没过几天,文安琪请来了一个新阿姨。新阿姨刚好也姓刘,对江念期和于睿都很照顾。每次江念期睡过头,刘姨都会给她留好早餐,有时还会给她送到房间来。

江念期不太习惯这样,但刘姨反复强调,说是太太交代过,晚餐可以不吃,但早餐一定要吃。

江念期实在受不了了,决定以后早起下楼吃早餐。

这是她来到新家一周后第一次下楼吃早餐,可当她走到餐桌旁,却发现于晴也在。

于晴看见江念期,把手里的牛奶往桌子上随意一放,放下餐叉,直接上楼了。江念期看了一眼于晴的背影,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对往她手里塞热豆浆的刘姨说了声“谢谢”。

明天就是开学日,江念期吃过早餐,决定去买些学习用品。

她把需要采买的用品简单写了张单子,然后拿出手机导航搜索附近的文具店。就这样一个人逛了一会儿,等她买完东西从文具店出来,恰好路过一家吉他店。

她脚步微顿,最后推开门,走进了这家店。

店内的装修风格很复古,整体氛围懒洋洋的,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唱片店,打扫得也非常干净。

江念期一声不吭地观察着店里陈列的吉他,坐在柜台后面的男人见她站了许久,便起身走了过来。

顺着江念期的目光,他发现她正在看他们学员日常弹吉他的照片。

“你是不是对吉他感兴趣?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这边有专业老师教学,可以送你一节课,免费体验。”

江念期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后胡子拉碴还留着狼尾辫的中年男人,摇摇头道:“不,我就是看看。”

说罢,江念期将目光移了回去,又看了一会儿。

她注意到墙上有一张男生弹吉他的侧面照。

照片中男生微低着头,虽然看不清脸,但氛围感十足,这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老板殷勤地介绍:“他也是我们这里的老师,吉他弹得特别好。”

江念期闻言,挑了挑眉:“他看起来挺年轻的。”

老板笑了笑,说道:“是不大,但他在这行的资历可不浅,要真算起来,连我都得喊他一声老师。但他今天不在,说是明天要开学。”

想起自己明天也开学,江念期问:“上高中吗?”

“对,开学后偶尔会过来看看,得运气好才能碰上他。”

“哦……”

江念期在店里又看了一圈,和老板简单聊了两句后就打道回府了。

开学当天,江念期起得很早。她今年高二,既不打算住校也不打算住在家里,准备在校外租房住。考虑到还要搬家,所以前段时间寄到的大部分快递她都没拆。

才洗漱整理完,外面就有人敲起了门。江念期走过去开门,只见文安琪化好了精致的妆容,一身装扮大气且优雅。

“开学第一天,我请了半天假送你上学,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江念期没领情,又回了房间:“忙就不用特意请假送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怎么不是小孩子?”文安琪跟着她走了进来,看到屋里堆的纸箱,指挥身后的司机过来把东西都搬到车上去,又继续跟她说,“再说工作再重要,也没有你和睿睿的事重要。我本来想安排你住在老师家,但你不愿意,在学校外面租房一个人住也不是不行,总之不影响你学习就好,平时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刘阿姨打电话,她准备好了会让李叔安排人给你送过去。”

江念期把脑后的长发拢好,用皮筋随意扎了两下。文安琪想伸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梳理一下,江念期后退半步避开了。

文安琪没什么反应,只是收回手继续说:“等学校放假了就回来看看。”

江念期点了点头,没说话,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

下楼吃过早餐,司机已经将江念期的行李放到了车上,刘阿姨和徐阿姨也上了车。江念期正想打开后座的门,文安琪却拿钥匙打开了另一辆车的锁。

“念念,你跟妈妈坐这辆。”

江念期看到这辆炫酷的跑车有点说不出话来,摇摇头,拒绝了:“只是去开学,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文安琪只好看了一下周围,说:“那开那辆法拉利吧。”

江念期知道她就没想低调出行,只好上车。

去学校的路上,文安琪接了好几个工作来电,全程都在说话。江念期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打开最喜欢的常听歌单,隔绝了身边的声音。

到了学校,文安琪的女秘书连忙下车,替她们母女去找开学报到地点。因为不确定待会儿要不要领书,司机也跟着下来了,准备去做那些不算苦力的苦力活儿。

文安琪还在打电话,江念期看旁边人来人往,也没跟周围的人打招呼,径直朝学校里面走,几乎是凭直觉找到了报到处。

江念期在公告栏上看到了自己的班级信息,然后跟在大部分同学家长身后,走到教室外面排队。

眼看就排到她了,负责接待的老师突然起身,拉过刚刚报到的男生说起了话。

江念期的耳朵里一直塞着耳机,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个男生长得很端正干净,不管是眉眼还是鼻梁都很好看。

只不过他看人的目光很是冷漠,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用“高冷”来形容不恰当,更像是淡漠,对谁都不热情。

江念期有点纳闷,她明明刚入学,但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生。

老师跟男生说完话就离开了,那个男生坐到了老师的位子上,帮忙做报到登记。

前面两个人都登记好了,轮到江念期,她走了过去。坐在电脑前的男生对她说:“学费缴纳和信息登记都在学校公众号上做,需要提前上传,你弄好了吗?我核对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江念期,江南的江,念念不忘的念,一期一会的期。”

男生输入名字,在花名册上查找,随后从旁边的一沓纸中拿了一张,用笔在上面画了几下,抬眼看着她说:“待会儿需要你去确定一下学区和班级位置,具体领书地点这张纸上有写,校服和床上用品去中心广场,领完后回宿舍收拾好。今天有晚自习,你到教室了班主任会通知时间。”

“我不寄宿。”江念期说。

男生垂下眼睫,语气淡淡地说:“那就不用领,但晚自习要来上。”

上午明亮的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江念期看到他鼻梁上跳跃的细碎光点,心想一个男生的睫毛居然长得比女生的都长,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谢谢。”江念期说。

她走出教室,看到不远处的文安琪朝这边走来,此时她还在拿手机打电话。

可能因为母女俩的长相气质比较出众,也可能是因为跟在她们身后的人有点多,江念期听到旁边有人开玩笑说她是大小姐,连领书都不用自己动手。

她倒是想动手,是司机和秘书在她妈妈面前争着表现,根本就没有她插手的份。

文安琪原本想找江念期的班主任聊聊,但是班主任被人叫走了,她在教室里等了五分钟没见到人就不再等了,直接带江念期去了租好的房子。

小区地段非常好,距离学校步行只要十几分钟,周边配套完善,有商圈和广场,公交站和地铁站都在小区门口。

刘阿姨和徐阿姨很快就帮江念期把新家收拾妥当了,有些行李江念期想自己收拾,她们就放着没动。文安琪在房子里看了一圈,感觉环境挺不错的,便对他们说:“今天大家辛苦了,刘姨、徐姨,你们先坐小李的车回去吧,我过会儿直接去公司。李秘书,你先去车里等我。”

大家点头应下,纷纷离开。文安琪见门被带上,便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几个鸡蛋,开始煮面条。江念期没管她,兀自蹲在客厅,把自己带来的一些小东西挑拣好往卧室里搬,还没等她收拾完,文安琪就端着两碗面走出厨房,然后将面放到了餐桌上。

“念念,过来吃午饭吧,家里没其他食材,凑合着跟妈妈一起吃点简单的。”

江念期回头看了她一眼,对这个女人端面给她吃的画面有些恍惚。

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条里加了生抽和醋,口味很淡,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明明没有太多想法,可那个味道进到嘴里,她的泪腺就运作起来了。她几口吃完了煎蛋,文安琪很快又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了她的碗里。

江念期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泪,忍住了,吃完面起身走到了阳台。

文安琪跟她一起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开口说道:“其实这套房子我买下来了。”

江念期转头看着她,文安琪也将视线转移到了江念期身上,说:“我是以你的名义买的,所以这里是你的了。”

说完她站直身,从包里抽出一份合同,连带着把笔一起递给了她。江念期有点迟疑,但文安琪还是示意了一下,让她签字。

江念期拿着合同看了一遍,签了。

从她手里拿过合同,文安琪说:“这套房子的地段很不错,下次回家我把房产证给你。物业费、水电费你不用管,我都会交的,楼下有个车位也是你的,车的话就等你以后考了驾照再看有什么喜欢的吧,可以吗?”

江念期看着文安琪把合同收进包里,没忍住,开口叫了她一声:“妈。”

“嗯?”文安琪抬起眼看向她,可江念期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我还是去叫一个阿姨留在这里照顾你吧,做饭打扫卫生,你肯定全都不会。”文安琪又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江念期连忙阻止她:“不要。”

“那你自己住平时吃什么呢?家务事会耽误你的休息和上课时间。”

江念期摇头道:“我在学校吃,晚上还有晚自习,回来也就是睡个觉。”

“好吧,那我每周叫钟点工过来给你收拾两次,你有空多回家来看看睿睿,整个家里他最黏的就是你。”

文安琪说完拎起包就开门出去了,江念期跟着她一起进了电梯。

而此时,就在江念期这套房子的楼上,刚才在学校报到处接待过她的少年也刚好站在阳台上吹风。

暑假这段时间,他家楼下一直在装修,现在好不容易停了,新邻居也搬了进来,没想到楼上又开始了。

站在阳台上,他能听见楼下邻居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他把耳塞重新塞进了耳朵。

把行李都收拾好,江念期去洗了个澡,出了浴室才下午三点,她有点犯困,就去卧室睡了。为了赶晚自习,她还特意定了一个闹钟。

这段时间江念期的睡眠质量奇差,身上总是会痛,还会不时地犯困或失眠,有时候白天瞌睡特别多,有时候不管白天睁着眼睛熬了多少小时,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间还是睡不着。

一觉醒来,卧室里已经漆黑一片了。

江念期还有些没清醒过来,缓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她睡了十三个小时,一时间想不起来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恍惚了两秒,这才猛地想起自己错过了晚自习。

反正也睡不着了,江念期索性起床去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小区外五百米处有一家早餐店开门了,于是她拿上钥匙去外面买了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回来后开始在书桌前翻起了昨天领回来的教材。

江念期学习的时候很容易投入,她把各科教材都看了一遍,窗外已经大亮,正当她拿笔在书上写着一道题目的答案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沉默打来的。

她开了免提,边接电话边看知识点:“喂。”

“我怕你开学第一天早上起不来,特意打电话提供叫醒服务,怎么样,我还挺好吧?”

“明明是你自己睡不了懒觉,心里不爽,想让我也睡不了。”江念期说,“我从昨天下午三点睡到凌晨四点,没觉可睡了,起来翻了一下这边发的教材。”

沉默顿了顿,回道:“小江同志,你还真是不管走到哪儿都一如既往地热爱学习。”

“我们当学生的不热爱学习还能热爱什么呢?”

“你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了。”沉默那边传来了床垫的挤压声,估计是起床了,“那你继续学吧,自己注意一下上课时间。到了新班级脾气小一点,没事别发脾气,别看人不顺眼就跟人吵架。”

“我什么时候像你说的那样了?总去校长旁边念检讨的人是你,不是我。”

“……”沉默彻底沉默了。

挂了电话,江念期也没心思继续学下去了,她昨晚没去晚自习,现在不知道课表,只好把所有的书都带上。

按照昨天报到处那个男生给她的校园平面图,江念期找到了教室。因为找地方耽搁了一点时间,她进去的时候班里同学基本上到齐了。

她一进教室,同学们的视线就落到了她身上。班里还剩下几个空座位,江念期走到二列五座想要坐下,可旁边正在跟人聊天的女生却伸手挡住了她:“这里有人了。”

江念期又在教室里面环视了一圈,去了后排的另一个位子,但这个位子也有人了。

江念期接连问了三个空位,但都有人了。这时,她注意到最角落靠近扫把的位子还空着,正准备朝那边走,就听到身后传来笑声。

江念期回头,发现有几个人正在看着她笑,她突然感觉不对劲,停下脚步,朝那些人走了过去。他们明显有点慌,没想到江念期直接路过他们,走到了讲台前的一个空位坐下。

一个额头很高、扎着马尾的女生抬头看了她一眼。

江念期转头问:“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你坐吧。”那个女生并没有要和她多说什么的意思。

早读铃响了,班主任走进教室,是个眼神看起来很犀利的中年男人,头发不多,甚至还有一点秃,不说话的时候很威严。江念期感觉大家都非常怕他。

她坐在最前排,就跟以前学习一样,没再注意听他说话,自顾自地翻看着课本,结果书页上突然被教鞭点了两下。

“这位同学,你是转学过来的吗?我记得我们班这学期要来一个转校生,你昨晚没来上晚自习?”

“对,我走读,昨晚不小心睡过头了。”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下次睡过头了记得打电话来找我请假,我叫王朝义,不光是你的班主任,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好的。”江念期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光看表情,她实在看不出老师生没生气。

王朝义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电话,让没记的同学抄下,接着说起了一些题外话。

“咱们二班是按高一分科考试的成绩分的,你们是全校理科最拔尖的一批人,当然只是之一,还有一半在一班。”王朝义看了眼手里的资料,继续说,“这次年级第一在一班,但是你们的能力也都不差,以后年级第一早晚是咱们的。这学期才刚开始,大家都有点干劲。”

后面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沈调是在那边吧?”

“谁能考得过沈调啊,那个人就跟怪物一样,回回年级第一,就没人把他拉下来过。”

王朝义显然听到了这些议论,直接点名叫了人:“唐俊你这次都考进年级前十了,能不能有点出息,说什么丧气话。”

说罢,他又看了眼时间,抬头道:“好了,就说到这儿,快上第一节课了,你们自己准备一下。”

等班主任走了,江念期有点无聊地翻起了书,这时坐她邻桌的女生拍了一下她:“欸,昨天报到,那个带一堆人过来的女生是不是你呀?”

江念期愣了一下:“怎么了?”

女生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还是别这么张扬,我们市三中是公立学校,大家都比较普通,而且你家最近名声还传得不太好听……”

“我家名声?你们都知道我家的事吗?”江念期等她继续说下去。

女生却说:“反正别这样比较好。”

江念期察觉到了什么,“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下去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叫江念期,你呢?”

“我叫彭舒妤。”彭舒妤看上去对江念期挺感兴趣的,跟她闲聊起来,“我有个亲戚也很有钱,他们家就是做生意的,买的车也很贵。去年过年到他们家去,他妈妈说我成绩好,因为我是年级第二嘛,就叫我给他儿子补课,给我包了好大一个红包,结果那个小孩不想写作业,说:‘我妈给你包多少红包我也给你包多少,你帮我把寒假作业写完吧。’”

“你不会真给他写了吧?”

彭舒妤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看着她:“你觉得呢?”

彭舒妤收拾起自己桌上的书:“他读书就是为了认识世界地图,学些外语,以后好出国。他家教一大堆。我听到他家里人都管他叫少爷。对了,你家里人不会叫你公主吧?还是叫你小姐?”

江念期摇摇头:“没有,就是叫名字。”

“哦。”彭舒妤应了一声,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于晴啊?”

听到继姐的名字,江念期的表情也变了:“我知道,她也在这个学校里读书。”

“是吧。”彭舒妤看了旁边几眼,直接凑到江念期身边小声道,“她在学校的吐槽墙挂你,还发了你的照片。你今早来,那些人不是不让你坐旁边吗?可能就是觉得你太能惹事了,都在避着你。”

江念期愣了愣,转头看着她,彭舒妤一脸“没骗你”的表情和她对视,又道:“于晴之前是学校里最有名的人。她漂亮,家境也好,大家都很喜欢她,那条发言影响还挺大的。”

江念期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滚,不太舒服,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江念期总算把负面情绪给压了回去。她用力握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但那种恶寒的感觉还在不断侵袭着她。

从洗手间里出来,江念期准备回教室,却看到门口有人在等她。

几个不认识的女生见她出来,瞬间把她围住,其中一个女生开口:“你就是小晴家里那个妹妹?”

江念期一脸迷惑地看着她,没说话。

那女生等了一会儿,不悦地说:“问你话呢,哑巴了?”

江念期闻言,也没客气:“请问你哪位?我不认识你。”

那女生没想到她会回嘴,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全校都知道你家的事,你知道这栋楼是谁出资建的吗?小晴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当年就是从这所高中毕业的,楼下的纪念石碑上还刻了他们夫妻的名字:于琛、杨俪云夫妻捐。结果暑假学校翻修了一遍,这块碑就被撤了,换成了‘于琛、文安琪夫妻捐’,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江念期不想听下去了,转身要走,但对方不依不饶,拉着她不让她走。江念期心情不悦,急着想挣脱,却不小心碰翻了女生手里的奶茶,洒了那女生一身。

被“泼”了奶茶的女生更生气了,和江念期撕扯起来,直到有好事者去找老师,她们才被一起叫到了办公室。

“所以你们为什么吵架?”高三女生的班主任问。

江念期一脸平静,丝毫不怯地说:“她说我家事。”

高三女生的班主任叹了口气:“有事好好说不行吗?”

江念期的班主任王朝义在旁边听不过去了,对着那个高三女生说:“你一个小姑娘没事说人家家事干吗?你要在社会上这么说话,谁会容忍你?”

高三女生的班主任对这种事也见多了,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继续问道:“那这事总得有个说法吧?我学生是说错了话,但她被奶茶泼了一身也没动手啊。”

江念期暗暗叫苦,泼奶茶实在是误会,她的确不是有心的。

王朝义到底还是帮衬着自家学生的,他挠了挠眼下,思索道:“这样吧,你俩各退一步,互相给对方道个歉,再各写一份两千字的检讨给我,记个处分,然后打扫学校公共区卫生一个月。”

江念期没说话,那女生却先激动起来:“凭什么要我跟她道歉,我说错了吗?这学校有一半都是于晴爸妈出资建设的,凭什么把纪念碑上于晴妈妈的名字给换掉?”

江念期闻言,转头朝那女生看了过去。那女生看到旁边有盆仙人掌,也不知害怕什么,连忙躲到了自己班主任的身后。

看女生连跟她正面说话的胆子都没有,江念期垂下眼睫,语气平静地问:“纪念碑不是我撤掉的,是学校换的,你为什么跑来质问我?你怎么不问问学校为什么要把纪念碑上的名字换掉?”

江念期此话一出,旁边的老师们瞬间愣了。

今年暑假,于琛和文安琪出资将学校整体翻修了一遍,还给老教学楼里的每间教室都装上了空调,换了桌椅。但人家夫妻什么要求都没提,当时是学校觉得过意不去,才把那块老纪念碑给换了。

见气氛有点尴尬,江念期反而笑了:“你们可以再把那块老碑换回来,我想也没人会阻拦。”

王朝义咳了一声,把江念期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道:“行了,这件事就到这儿吧。”

“行啊,但我拒绝因为这件事接受任何处分。如果你们一定要处分我,那就把我家长叫来。”

江念期说完又看向那个女生,一字一顿道:“但对她的处分,一个都不能少。”

王朝义闻言,深吸一口气,正想教育江念期适可而止,却被一旁看热闹的老师给拉住了,那位老师眼神示意他别激动。

王朝义却一把将那老师的手甩开,对江念期说:“这件事我们会有处理办法,也会根据校规来办,你就不要管了。”

江念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我能回去上课了吗?已经响铃很久了。”

王朝义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她走了。

江念期离开时,刚好遇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沈调,少年眼角的余光从她身上掠过,然后伸手在办公室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苏老师,这节是您的课。”

刚才那位一直在劝王朝义冷静的儒雅老师这才想起来自己迟到了,忙对沈调说:“不好意思,我这就去,你先回去吧。”

见门口的少年离开,苏老师连忙整理起自己的备课资料和教材。

而一旁的王朝义满脸郁闷,他当教导主任这么多年,还没碰见过这样的事:“是谁把这个大小姐给招进来的?她成绩过线了吗就让她进?”

苏老师闻言劝道:“行了,人家是走正规手续进来的,把她分到你班,你就偷着乐吧!我跟在那边教书的老同学打听过了,她以前就读的那所私立学校教学质量特别高,就连外省的都想尽办法要把孩子送进去读书,她在学校里的排名一直很靠前,高一就参加了数学竞赛。”

王朝义愤愤道:“参加了又怎么样,我们也有学生——”

苏老师直接打断了他,说:“听说考试那天她发高烧了,没发挥出最佳状态,但这样她也拿了冬令营金牌。她这个水平,直接保送国内最好的大学应该不难。”

王朝义愣住了,想拿起水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苏老师一边收拾教案,一边继续道:“这孩子天赋高着呢,就是性格要强了点,可能也是家庭因素导致的,我觉得你平时需要多关心一下她。你要是不想带也没关系,让她来我们一班,我帮你带……”

眼看苏老师要明目张胆地跟自己抢学生,王朝义拿起泡了胖大海的水杯喝了一口,对着他就是一通输出:“你班里有沈调还不够吗?上你的课去。”

晚自习时,大家开始互相熟悉起来,熟悉的方式就是在课间闲聊。

彭舒妤也一直在跟人聊天,江念期被吵得头痛,学不进去,便起身恹恹地走出教室。出了教室,江念期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此时学校的学生们都在上课,偌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到处都很安静,只有教学楼亮着灯。

江念期本想直接回家休息,可快走到校门口才发现有门卫守着。

门卫见她要出去,伸手拦住她,问道:“去哪儿?”

江念期给门卫看了走读生的出入证,门卫检查了一下,又将出入证递还给她:“还没下课,你不能出去。”

“我头痛,想出去买点药。”

“你的请假单呢?买药也需要请假单,没有请假单不让出去。”

江念期见说不通,只好转身往回走。她本想去找王朝义要请假单,却没找到,只好用手机给王朝义发了请假信息。

发完信息,江念期又在学校转了一圈,她头疼得厉害,也懒得再和门卫争辩,索性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到一个墙根处,江念期看到墙根某一处垒了砖,应该是在修补。她目测了一下高度,刚好可以跨出去,于是便跨了出去。

墙外通向一条小路,晚上本来就黑,小路又没有灯,江念期便打开手机灯光照明,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大马路上。

江念期环顾四周,风景跟白天来的时候看到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学校的哪个出口。虽然她家离学校只有十几分钟的路,但她不熟悉回家的路,也懒得地图导航,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回家。

跟司机报了地址,江念期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点进自己创建的歌单,然后戴上耳机,看向窗外。

这个歌单里的曲目全是一个名为“低音”的作曲人创作的。江念期读小学时,有一次和爸爸出去郊游,在爸爸的车载音乐里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吉他练习曲,爸爸说这个男孩好像和她差不多大,网络昵称叫“低音”。

当时沉默去学了架子鼓,江念期脑子一热,开始学习弹吉他。起初,江念期还想着要对标低音,没事就去听低音在网上发布的练习曲。后来,她渐渐发现人家是个天赋型选手,什么乐器都会一点,跟她完全不在同一起跑线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年龄再大一点,低音便开始自己作曲。他产出稳定,粉丝越来越多,江念期也成了他粉丝群里的一员。她表现得不像别人那么疯狂,只是个普通粉丝,但依旧会时刻关注低音的动态。

低音的作品向来没有歌词,但每一段旋律都像是在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江念期喜欢这种感情厚重又带有留白的音乐,她觉得低音的作品完全能用作电影配乐,而她的想法也的确变成了现实——低音宣布与国际知名导演沈从来开展合作,为沈导的新电影《无相人》制作配乐。

原本这种事情是不会在网上公布的,但江念期一直关注低音的个人动态,虽然他经常发了又删,但他发的每条动态江念期都有看到。

去年,低音在网上提过这件事,江念期当时还发了评论。但低音只知道埋头写歌,很少和粉丝互动,没过两天,江念期再上网时,就发现那条动态已经被删了。

江念期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耳机里放的歌是低音去年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一首吉他指弹,名字是《10 sep》。《10 sep》曲风忧郁,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和背井离乡的愁绪。江念期越听越伤感,不得不说,这首歌与她当下的心境很是贴合。

到家后,江念期也没摘下耳机,她直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可在学校时还头痛、困得难受的她,回家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重复着白天在学校里跟人吵架的画面。

为了能睡着,她又听了很久的歌,可到最后歌都听完了,她还是睡不着。

江念期打开手机,又点进了低音的个人主页,发现他今天发布了一条新动态——

开学了,回见。

江念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怕熬坏眼睛,便坐起来开了灯。

没过多久,她感觉有些饿,突然想吃甜食。她打开外卖软件看了一下,发现蛋糕店几乎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名字有点俗的蛋糕店还开着,配送时间显示是一个小时。

若是平常,看到一小时的配送时间,江念期可能就懒得下单了。但她对生日蛋糕格外喜爱,在她最爱吃的食物里,生日蛋糕绝对名列前茅。

点好外卖,江念期便去卫生间洗漱,可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后,发现骑手压根儿没有往她这边来。

眼看就要凌晨两点半了,江念期有些烦躁,直接给骑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江念期问:“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我有一个蛋糕的订单,你是不是还没往我这边送?”

对方闻言,连忙回道:“是,我已经过来了。”

江念期眉头紧皱:“我看了地图,定位显示你一直在附近转,根本就没往我这边来,你超时了。”

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催促,应付道:“我是店家叫的跑腿,没超时,马上就来。”

江念期挂了电话,推开玻璃门,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时间又过了半小时,到了凌晨三点,她打开手机,发现对方还在原地打转。

江念期实在忍不了了,又打了通电话过去:“你超时了,我要睡觉了!你根本就一直在原地打转,还送不送了?”

骑手敷衍道:“这位小姐你搞清楚,我是店家叫的跑腿,跑腿的超时时间跟外卖平台上的时间不一样。”

江念期当即反驳了回去:“我十二点半下的单,三公里的路,凌晨三点还没送到,你如果不想送,我马上打电话给卖家退单,我要投诉你!”

一听到投诉,那个骑手总算有了点着急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这就来了,别生气,还有十分钟,我不会超时的……”

江念期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没听骑手说完,直接就挂了电话。她放下手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抱着腿便开始大哭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正哭着,楼上阳台传来一阵开门声,江念期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哭声把楼上邻居给吵醒了。她捂着自己的脸,努力放低声音,强忍着汹涌的泪意,而楼上也再没有过动静。

此时,被吵醒的沈调伏在阳台栏杆边缘,低头看着下面,表情郁闷。

他穿着一身灰色睡衣,刘海凌乱,眼罩还挂在额头上。他抬头看了眼夜空,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很难再睡着了。

十分钟过去,江念期还在抽泣,这时她手机响了,是骑手的电话,说蛋糕送到了,但物业不让上楼。

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冷冷应道:“那你放物业吧。”

那个骑手难得有良心地对她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但我没超时,祝你生活愉快。”

江念期不想继续跟他理论,直接挂了电话,下楼去拿。

文安琪给她选的这个小区安保很到位,即便是凌晨也有物业工作人员在楼下值班。蛋糕就放在物业前台,物业大叔看到她的蛋糕后说道:“好好的蛋糕给你弄成这样,你可以直接投诉他了。”

“没事,算了,凌晨送外卖也不容易。”江念期看了一眼,因为配送时间太久,蛋糕上的奶油有些化了,倒向一旁,压了一点到盖子上,虽然不美观,但不影响她吃。

回到家里,江念期在阳台上拆开蛋糕包装,直接拿塑料刀挖起蛋糕塞进嘴里。吃上了甜食的她,这才感觉自己好了点。

楼上的沈调听到她吃上蛋糕的声音后,便拉上门回到卧室,戴上眼罩继续睡。没过一会儿,他抬手在枕边摸索了几下,把隔音耳塞戴上,翻身进入梦乡。

江念期本来定了五点半的闹钟,可起来后看了眼时间,瞬间半条魂都要没了。

她赶紧起床去洗漱,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眼睛有点肿,又冷敷了一会儿,吃了几口昨晚剩的蛋糕,匆匆赶去学校上早自习。

早自习结束后,趁同学们都去吃早饭,江念期便伏在课桌上补觉,没想到这一睡她直接睡到了上课。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发现坐在讲台底下的江念期还在补觉,便抬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这位同学,上课了。”

一天内两次惊醒,江念期有种整个人都快要厥过去的恍惚感。

英语老师看着她,用手里的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内容:“过去分词做状语,有几种不同的用法,这个地方你来根据不同的用法写一下例句吧。”

江念期仔细看过黑板上的内容后,接过英语老师递来的粉笔,双眼迷离地写了一通。写完后她转身看向英语老师,英语老师看过江念期在黑板上写的例句和附加解释后,点点头,说道:“回去吧,早上容易犯困,大家打起精神注意听讲,这个地方……”

英语老师顺着江念期写的例句继续讲课,等老师走到班级后面时,彭舒妤突然靠近江念期,问道:“你都没听,看一眼就知道了?”

“嗯。”江念期还有点迷糊,点了点头。

“你以前学过?”

“那倒没有,但我爸妈从小就带我说英语。”

“哦,这样啊。”彭舒妤的脸色微变,转过头继续听课。

午休时,窗外阴云密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江念期不想去食堂排队,就直接去便利店买了面包吃。

她在班里没交到什么朋友,回班级无非就是睡觉或学习,无聊得紧,于是她索性找了个没人的墙后蹲了下来,一边吃面包一边刷自己的社交软件。

刚打开微信,她的心跳就漏了一拍,那个熟悉头像上的红点,意味着对方给她发来了消息——

程佳峻:我买了今天上午的机票,你给我一个具体地址吧,我过来找你。

随着消息发来的,还有一张机票订单的截图,上面很清楚地显示程佳峻今天下午三点就会抵达。

看到消息后,江念期的眼睛瞬间睁大,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她又连忙搜起了从学校到机场的距离,地图上显示要一个半小时,到达后刚好三点。

江念期连忙起身想去找老师请假,但一想到上次跟班主任的冲突,还有学校的规矩,心里又犹豫了。她担心批假手续麻烦拖沓,看了眼表,短暂思考了一下,决定和上次一样,给老师发个信息,先斩后奏。

但白天和晚上不同,这会儿正是午饭后消食的时间,那条小路上有人,但毕竟没有门卫,江念期还是决定从那条小路出去。

刚准备出去,她正好被来巡视的主任还有她的班主任王朝义撞见。

王朝义见到有学生鬼鬼祟祟的,立马伸手指向江念期那个方向,厉声喊了起来:“那个女生,干吗呢?哪个班的?!”

江念期虽然给王朝义发过请假信息,但毕竟对方还没回复,这让她顿时心跳如雷,直接一个加速溜了出去。

她的行为也引起了周围路过的师生的注意,旁边有同学调侃起来:“够厉害的啊,这个时间教导主任在这儿溜达得最勤了。”

沈调今天下午有事,也请了假。他路过这边时,看到了江念期加速溜走的全部过程。

此时周围已经发出了一阵骚动,沈调收回视线,听到旁边的同学又附和道:“确实够厉害的,王老师都已经打电话喊南校门那边的门卫去追她了。”

而此时的江念期并没有听到这些讨论的话,她跑得飞快,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路口开来一辆空出租车,她伸手拦住后直接钻了进去。出租车开过校门口时,她还看见有两个门卫去刚才那条小路上找她。

江念期终于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发现自己紧张得手心冒了汗。

另一边,王朝义是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溜走,这是继他班里那个江念期之后出现过的最嚣张的一个女生,这次要是不肃清校风他就不姓王。

门卫专程过去想要找到那个女生,结果压根儿没看见人,便嘟囔着回去向王朝义汇报情况。王朝义正听门卫们说着,突然发现沈调手里拿着请假单站在门卫室外,像是在等他们聊完。

“去哪儿?”王朝义看向沈调,问道。

他现在被那个女学生搞得有点敏感,看到只苍蝇飞出去都想给逮回来。

沈调走进门卫室,把手里的请假条递给王朝义:“去见我爸,他今天在这边有工作。”

王朝义看了眼请假条,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可还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口叫住了他:“沈调,你等等,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沈调闻言,停住了转身要走的脚步,他看着欲言又止的中年男人,安静地等他开口。

王朝义酝酿了一会儿,凑到沈调身边小声问道:“你爸爸这次拍的那个电影,男主角的签名照你能不能帮忙拿到一张?我女儿最近特别崇拜那位男演员,零花钱全攒着买周边,还说想要签名照,我总不能看着她为了攒钱,苛待自己。”

沈调想了一下,回复道:“我帮王老师问问看,今天有见面会,应该有机会能见到那个人。”

王朝义拍了一下沈调的背,说道:“那麻烦你了,要是拿不到也没关系,我就是顺口一提。”

沈调摇头道:“没事,不麻烦。”

江念期紧赶慢赶,终于在程佳峻落地十分钟前到了机场。一般来说,飞机落地后旅客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出来,江念期提前给程佳峻发过消息,她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可没想到刚走到接机口,就远远地在出口处的人潮中看到了他。

看来飞机应该提前落地了,江念期想。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程佳峻发来的消息——

程佳峻:别动,我看见你了。

看到消息之后,江念期索性站在原地,看着程佳峻一路朝自己走过来。一段时间不见,程佳峻的头发长了些,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束腿裤,因为混血儿的基因优势,他长得比大部分同龄男生高,十分挺拔。

他来到江念期身前站定,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对她生气,只是用那双青灰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得见旧友,江念期眼眶有点儿发酸,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直接掉起了眼泪。

程佳峻见状,拿纸巾给她擦了擦,语气有些无奈:“怎么哭了,在这边不顺利吗?”

江念期撇嘴道:“没有,就是终于看见熟人了,今天要是沉默来,我也哭。”

见她还在嘴硬,程佳峻轻笑了一声:“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江念期又擦了擦眼睛,点头道:“行,我陪你。”

两个人打了辆出租车,先去了程佳峻订好的饭店。

在此之前,程佳峻压根儿没来过这座城市,但他什么都提前安排好了。不管是吃什么东西还是去哪里吃,他都很有主见,江念期真的就只是陪着他。

两人吃过饭后,便到街上散步消食。

闲逛时,程佳峻突然问道:“想去看电影吗?”

江念期想了想,“嗯”了一声,便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购票软件:“我看看最近有什么新上映的。”

程佳峻却抬手挡住了她的手机屏幕,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看低音参与配乐的电影《无相人》吗?我带你去。”

江念期听到程佳峻的话后愣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可《无相人》不是国庆才正式上映吗?”

程佳峻闻言,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贵宾证,在她面前轻轻晃了几下:“有这个可以参加《无相人》的点映见面会,电影主创都会到场。不过低音本人肯定不会到场,他负责配乐,属于幕后人员。”

当看到那两张贵宾证后,江念期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里面多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专门挑今天过来的吗?”

“嗯。”程佳峻点了一下头,没有再回避,直接问道,“去吗?”

江念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点笨拙地点了点头。

举办点映见面会的那家电影院就在附近,显然程佳峻在决定来这边吃饭之前,就已经把后续所有的事情都规划好了,就连轧马路的时间也都计算过,保证他们走过去可以刚好赶上。

可能是今天有见面会的缘故,在进入影厅时,里面的人看起来比平时要多得多,还有许多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媒体工作人员在走动。

程佳峻和江念期打了声招呼,便去排队买爆米花了。这时,有个看起来正在读初中的小姑娘伸手拉了拉江念期的衣角,开口问道:“姐姐,我能买你的这个贵宾证吗?我可以出两千块,而且你放心,我是自己进去看,绝对不倒卖。”

江念期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愣了愣,看了眼快买到爆米花的程佳峻,摇头说道:“不好意思小妹妹,我是跟我朋友一块儿过来的,不能卖。”

小姑娘闻言有些失望,仍礼貌地对她道了谢,然后转身又去问起了别人。江念期在等程佳峻过来的时候,看到刚才那个小姑娘又拉住了不远处一个穿着市三中校服的男生问了起来。

直到那个男生把贵宾证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那个小姑娘时,江念期这才看到这个人的侧脸,发觉他好像有点眼熟。

“在看什么?”程佳峻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江念期的视线,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江念期回过神,伸手接下他递过来的爆米花,说道:“没什么,好像是学校的同学,开学的时候跟他见过一面。”

程佳峻只是看了一眼,没再追问,说道:“走,先进去吧。”

二人已经跟着人流开始排队入场了,而那个读初中的小姑娘还在坚持着要给沈调转钱:“哥哥,你把钱收下吧,我不能白拿你的。”

沈调耐心地低头对她解释道:“没事,你去看吧,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真的吗?那你不见秦文理了吗?”小姑娘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不停地确认着。

沈调点点头:“嗯,我不去,你去吧。”

小姑娘这才兴高采烈地拿着贵宾证开始排队入场,而沈调就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刚好也看到了江念期和一个个子很高、侧脸看起来很帅的男生在往点映厅里面走。对方很仔细地护着江念期,防止她被人撞到。

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随后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不久后,影片开始播放,而主创团队此时正在后台休息。

沈调进去的时候,刚好和剧组一位副导演打了个照面,对方一见到他,便热情地跟他打起了招呼,手也很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胳膊,开口问道:“过来啦!怎么不在前面看电影?”

沈调没有避开他,开口说道:“有人要贵宾证,我给她了。”

副导演笑道:“有朋友想过来你怎么不早说,我这边还有其他城市的点映会贵宾证,要不再给你拿几张?”

“不用了,我爸在吗?”沈调往里面看了一眼,除了几位过来跑通告的主要演员和工作人员在忙碌,后台并没有出现沈从来的身影。

副导演闻言回道:“沈导跟院线的负责人在聊天呢,出去有一会儿了。”

沈调了然:“那我等他。”

和他打完招呼,副导演就脚步匆匆地往门外走了。沈调看见正在旁边看书的秦文理,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礼貌叫道:“秦老师。”

秦文理抬头看向沈调,微微点头致意:“你好啊,小沈老师。”

两人在剧组时有过一些交集,但并不多,因为双方涉及的领域并不相同。秦文理自打出道以来,作品几乎都是脍炙人口的高分经典剧目,平时虽低调,却也是个咖位很大的当红演员。

那天两人在剧组里碰巧见面,秦文理夸赞了他为《无相人》制作的电影配乐,又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之情。虽然说的是圈内见面常用的客套话,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人很有好感。

原本秦文理是直接叫他沈调老师的,最后还是在沈调的要求下改了口,选择叫他小沈老师。

“《法医报告》?”沈调看了眼秦文理手中的书,随口念出了书名。

秦文理将书签卡好,将书合上:“是英国女法医苏·布莱克的科普手记,我现在没事做,就拿出来看一下。”

沈调道:“我记得您去年出演过法医,没想到演完之后也还在学习相关知识。”

秦文理笑容温和:“只是感兴趣。”

沈调没再多问,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秦老师,有人托我找您拿个签名,可以麻烦您帮忙签一下吗?”

“当然可以。”秦文理放下手中的书,接过沈调递来的一本电影宣传册,在下笔前抬头问道,“写什么,有要求吗?”

沈调想了一下,说道:“就写——王欣艺,你爸爸在学校很辛苦,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文理闻言,流利地签完后合上笔盖,把宣传册递还给沈调,夸赞道:“不是每位父亲都能有一个听话又能干的孩子,沈导真的把你教育得很好。”

沈调接过宣传册,随口接道:“他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我平时能让他省点心,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支持吧。”

秦文理听后笑了笑:“其实你爸爸都知道的,每次媒体采访问他是不是顾不上家时,他都会说他的儿子很有才能,根本不用他费心思管。不仅考上了重点高中,还回回拿年级第一名,在家里也很懂事。”

沈调闻言,笑意不达眼底,继续和秦文理寒暄。等过了一阵,当他听到外面有人喊“沈导”时,才回头看了一眼。

后台入口处,胡子拉碴的沈从来走了进来,和平时总穿人字拖、大裤衩的他不一样的是,沈从来今天的穿着正式了不少,毕竟是见面会,总不好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沈从来进来后并没有看见沈调,此时的他正在喝水,还是沈调主动走了过去,叫了一声“爸”。

直到听见一声“爸”,沈从来才将目光挪了过去,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该上课吗?逃课了?”

沈从来的脸色不是很好,沈调看在眼里,摇头解释道:“跟老师请过假了,有熟人想要秦老师的签名,我正好过来麻烦他一下。”

沈从来一听沈调是为了要签名来的,当即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就为这种事影响学习?沈调,你高二了,要知道紧张起来了。”

沈调本能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学习没什么困难的。我就是听说你也过来了,所以想过来看你而已。”

沈从来没听出沈调的言下之意,眼神古怪,道:“看我做什么?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学习不难你就不放在心上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被任何人超过,觉得自己永远都能拿第一名啊?”

虽然习惯了父亲的训斥,但现下沈调的心里仍不是滋味,他低声道:“不是……”

沈从来当着所有剧组人员的面教训沈调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但从没人敢说些什么,兀自过去帮忙说话,也只会徒增尴尬。

沈调其实很优秀,年纪轻、有才华、有作品,可他父亲比他更优秀,沈从来是在国际上都立得住脚的鬼才导演。而且每个家长管教孩子的方式都不同,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好了,我懒得说你,你开学了吧?这次成绩怎么样?”沈从来问。

“刚开学,还没考。”沈调回道。

“哦,那等成绩出来了再给我发短信吧。”沈从来说着又看向秦文理,“文理,身上有没有什么小玩意儿能让他带走的?他过来帮他朋友要你的签名,给他点面子。”

虽然沈调刚被沈从来数落了一番,但秦文理并没有丝毫不尊重沈调的意思。他起身走到沈调身边,将手里的那本《法医报告》递给了他,笑道:“小沈老师,把我正在看的这本书拿走吧。”

沈从来交代完后,又转身去找屋里的另一个人:“小刘,刚才那个事我刚跟负责人谈过了,你现在跟我再过去一趟……”

说着他就又带上人走了。沈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秦文理道了声谢后,盯着后台沈从来的照片看了很久,转身离开了。

《无相人》这部电影时长将近两小时,虽然有点长,但剧情紧凑,节奏也好,全程无尿点,给人留下了极佳的观影印象。

电影放映完后,主创人员纷纷现身影厅跟观众见面,主持人也开始挨个儿采访起来。

江念期和程佳峻坐在第二排,她在影厅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了那些平时只能在电视和手机屏幕中才能看到的脸。而她也发现明星和普通人之间确实有一道高墙,有几张在银幕上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惊艳的面孔,放在现实中却都是标准的帅哥美女。

江念期一边看着台上的主持人走流程,一边微微靠近程佳峻小声嘀咕道:“你看,明星和素人之间果然还是有差距的,这些演员长得真的很好看。”

程佳峻闻言,垂眼看向她:“可是你长得也不比她们差。”

江念期略有些诧异地转头与他对视,程佳峻却收回了视线:“但娱乐圈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

“哦。”江念期也收回了视线,“我也没想过那个。”

……

见面会到了互动阶段,主持人精气神十足地说道:“现在给大家向我们的主演提问题的机会。这个箱子里面是影厅的座次表,我来随机抽取观众提问,大家可以提前准备好问题哦。”

说完,工作人员已经站到影厅观众席的阶梯上,准备好递话筒了。主持人从箱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将纸朝向观众席,口中念道:“第五排第五号座位的观众。”

被抽取到的第一位幸运观众是一名男生,主创人员回答了他的问题后,主持人又抽了第二个,这次是一位中年女性。

这时,程佳峻突然开口对江念期说道:“你想好问什么问题了吗?没准儿会抽中你。”

江念期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回道:“我平时连包纸巾都中不了,没这运气。”

“第二排第六号座位的观众。”主持人大声念完第三位幸运观众的座位号后,第二排的观众都开始看起了自己背后的数字。

程佳峻看了眼自己的座位号,靠近江念期小声说道:“我是二排五号。”

江念期看了一下四周,还在试图确认自己是不是第二排第四号,结果号码还没看到,便看到主持人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漂亮妹妹别看了,就是你,请问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台上的演员们吗?”

江念期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抽到,这时有工作人员朝她递来了话筒,她接过话筒,顿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个人是对这部电影里的配乐比较感兴趣的。听说低音参与了电影配乐的工作,请问他真的只是一位高中男生吗?还是说这只是他对外立的一个人设?”

江念期的这个问题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台上的演员们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这时,电影的副导演走了出来,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您请坐,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您。”

江念期也察觉到自己问的问题有点不合适,但对方态度谦和,她便坐下了。

“因为影片中有关乐曲的元素使用较多,所以这次确实请了白巽老师、周勤老师等业内知名的资深作曲家来参与我们影片配乐的制作,而您刚才提到的低音,他其实是首次和我们合作。”

副导演先简单介绍了下资历较深的前辈,随后才开始着重讲起低音:“不知道大家对于影片中孙途深夜归家,却又站在家门口迟迟不入的这一幕有没有印象?”

“其实这一幕算是影片中的一个小高潮,而这场戏的背景音乐就是由低音独立完成的。他年纪的确不大,目前正在上高中,但他三岁就开始学习钢琴,十岁时,影视配乐大师白巽老师发现了他的天赋,开始带他系统学习作曲。”

“也正是因为他从小接触到的都是业界顶尖的大师,所以他年纪轻轻就能达到这样一个高度也并不奇怪,这都是他付出汗水后得到的结果。”

副导演说着,笑了一下:“听说,他学习成绩优异,常年稳坐年级第一,课内课外两不耽误。合作时,他本人也很低调温和,十分考虑别人的感受。其实我挺佩服他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还不知道窝在哪里打游戏呢。”

江念期一时间有些听愣了,直到旁边递话筒的工作人员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她才回过神来:“谢谢您的答复,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见面会结束后,江念期和程佳峻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她还在想刚才副导演说的话。

在即将进电梯时,程佳峻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念念,我们聊聊吧。”

江念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转头看向程佳峻,发现他的眼神似乎比往日认真。这让她心中多了些不确定的想法,但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两人一同去了商场一层的一家冷饮店,点了两杯烧仙草。

此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江念期坐在窗边,透过玻璃就能看见外面光影闪烁的车流。而坐在对面的程佳峻的侧脸也映在了玻璃上,他五官深邃,脖颈左侧还有一颗小痣。

“你应该能猜到,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叫你回去。”程佳峻没有绕弯子,注视着她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弟弟,但说实话,你弟弟是你母亲和你继父的亲生孩子,他在这里是不会受到任何亏待的,但你在这边难道不难受吗?”

“我都懂。”江念期低头,用勺子把面前的烧仙草冻给戳开,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去?你在这边看起来也并不开心。”程佳峻问道。

江念期放下勺子,叹了口气。程佳峻总是能一眼看透她的情绪,明明他只比她大一岁,却什么都明白。而姑姑那天私下说出口的话,一瞬间仿佛又回响在她的耳边。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但她能猜到,姑姑应该是在给爸爸那个婚前曾交往了八年的前女友打电话。

姑姑的声音像是刚哭过,语调哽咽:“要不是当初文安琪怀了孩子,我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嫁给我哥!我哥都是因为遇到了她人生才变得不对劲起来的,我真应该一开始就让她把那个孩子打掉!”

江念期听到这话后,内心却异常平静,一连几天都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一样。她猜姑姑恨的人里面肯定也包括她,但姑姑对她的好也都是真的。

从小到大,姑姑家就像她自己家一样,姑姑对她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沉默都要好。爸爸去世后,妈妈撇下他们姐弟俩几年不管不问,也一直是姑姑在抚养他们两个,姑姑对她来说,就像她的半个妈妈……

但就在弟弟假遗腹子的身份被揭开的那段时间里,姑姑心里也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仇视和恨意。

店内音乐刚好放完,周围陷入了寂静。这时,程佳峻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只是拿起来看了一下,没接,又放下了。

江念期的心里挣扎着,她抬头看向程佳峻,想要对他求救,可那句“我还能回得去吗”还没问出口,程佳峻抢先一步开口:“念念,其实我准备去英国了,就这两天,我的手续已经全部办好了。但临走前,我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你回去吧,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江念期愣住了,睫毛微微颤动,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为什么?”

说完,江念期感觉自己的嗓音有点发哑,但这时她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情绪化了,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

“你一直都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但这边没有一个人能护着你,你会受伤的。”程佳峻看着自己面前的烧仙草,他顿了顿,抬起那双总是能引人注意的眼眸看着她继续说道,“你现在回去的话,沉默他们都会照顾着你,对你很好,我就能——”

没等他说完,江念期直接站了起来,红着一双眼睛质问道:“你就能放心去英国了对吗?程佳峻我告诉你,你做梦!我过得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后也不要想着联系我!”

说完,江念期转身推开门,跑出了这家店。雨中的街道上,她一边跑一边捂着脸放声大哭,这也让路边撑伞的人纷纷看向她。

江念期也知道自己这样特别丢脸,但就像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断裂了一般,她这次是真的受不了,哭得根本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