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生之雪
身体深深地埋入柔软的床褥。
温暖的棉被犹如云朵，整个身体，都被一种细腻柔滑的触感所笼罩。
宁静，安全。
没有坚硬冰冷的金属束缚，没有尖锐仪器刺入皮肤的深处。也没有无时无刻的刺目光照以及无休无止的身体检测。身体内，植入体所带来的异物感，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女孩自从意识诞生之刻，就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受。
就仿佛回到了最纯净的梦境之中，就像……置身天堂。
床上，银发女孩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身，看向四周。
是一个并不算大的飞船舱室，设计成舷窗的显示器，正同步更新着飞船外的太空，房间内摆放着几排书架，以及一个书桌。
书架上摆放着的东西，有看不出什么用途的杂物，也有样式不一的书。
在书桌上，则摊着一本写了一半的笔记本。
这是……哪里？
“你醒了啊，那就起床一起吃早餐吧。”
一个声音，突然从房间门口传来。
银发女孩粉红色的双瞳一缩，迅速回头看去，蜷曲在周身的玉白骨足，也随之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来者，看上去像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类青年。
黑发黑瞳，穿着一袭墨色风衣。
他的瞳孔内，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深邃与寂静，没有一丝波澜。
墨殇将装着早餐的托盘放在桌上，看了看床上，只是眨着双眼的女孩，沉吟片刻。
“你没有学过星际通用语吗？还是说，身体哪里还有问题？”
“我……我会说通用语。”银发女孩沉默一会，才小声说道。
然后，她小心地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从床上爬下来。接着，她看着自己身上被换上的淡蓝睡衣，神色一怔。
看出了女孩的疑惑，墨殇随意地解释道，“你在找你的实验体白衫吗？那件衣服已经碎了，我就给你找了件睡衣。
额……如果你还想要那件实验体白衫，我把它放那边的架子上了，这次我忘拿什么纪念品了，就用它将就一下。”
说着，墨殇指了指一边的书架，女孩这才发现，在书架的靠上一层，放着一叠看上去有些熟悉的白色的衣物。
“嗯……纪念品，你知道的，猎手狩猎了什么动物，总会用猎物的头骨做个装饰摆在家里。”
“对了，有一句话忘说了。”
墨殇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欢迎来到我的飞船，它的名字叫
——猎星号。”
“这艘飞船，其实也是我的纪念品，自从我得到它之后，这里就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今天。”
墨殇看着正在小口吃饭的银发女孩，慢慢地说道，“你只是个意外。”
“欸？”女孩停下吃饭，看向墨殇，眼神有些茫然。
“从常理而言，我的基因组织，是不应该能培育出活体生物的，因为它们不只包含基因科学的东西，还带着一些……超凡的力量。”
墨殇看着女孩瓷白的皮肤，以及八根纤细的骨足，接着说道，
“我本以为……他们就算是培养成功了，也只是个没有理智的杂合怪，但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嗯？吃完了吗？”墨殇看了看被女孩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推了过去，“还想吃吗？那就把我的这一份也吃了吧。”
“为什么？”突然，女孩低声说道。
“什么？”墨殇有些疑惑。
“为什么……要带我出来，还……让我吃这样的美食。我其实……不用吃东西也能活着的。”
银发女孩说着，粉红色的眸子里，突然又涌现出一丝哀意。
“难道，你也想……让我成为你的兵器吗？”
“啊？”墨殇一怔，思考了一下少女在“灰色命光”的成长环境。
灰色命光……是想制造出一个，由他们所支配的生物兵器。
而这件兵器，不需要自由意志，他只需要——忠诚！
墨殇眼中冷芒一闪而隐，他重新看向少女粉红色的双瞳，平静地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具备思考能力的生命，天生就该成为兵器的。我们可以使用兵器，但我们自己本身——并不是兵器！
况且……我自己的力量，已经绰绰有余了。”
墨殇笑了笑，接着说道，
“从你会说通用语，还知道‘兵器’什么的来看，你的意识并不是一直处于封锁状态，以前，应该也有人教给你一些知识。
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比如……你的通用语是谁教的？”
“我的故事？”女孩沉默着，正当墨殇以为她已经不会开口的时候，她才怯生生地说道，
“我的通用语是菲莉丝女士教我的，她也是一名研究员。
除了通用语，她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她告诉我……
一切的馈赠，都会有相应的代价。而‘灰色命光’赋予我生命，我就也需要对它有所回报。比如……成为它的兵刃。
但是突然有一天，菲莉丝女士告诉我，她先前教于我的，都是错误的。
生命，应该是自由的，我不应该被束缚，也不应该被强迫。
她说，下一周集团内部，会有人发起叛变，到那时，她会趁乱劫夺一艘飞船，带我离开。”
即使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墨殇仍然问道：“你们……成功了吗？”
女孩粉眸微闪，神色变得有些黯淡，仿佛仅仅是回忆，也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
“我们……失败了。泰特斯先生在叛乱发生之前，就肃清了所有的叛变者，菲莉丝女士的计划胎死腹中了。
而在这次叛乱之后，泰特斯先生已经没有再等待的耐心了，他不顾菲莉丝女士的反对，决定对我进行……能力测试。”
说到这里，女孩脸色微微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她闭上了眼睛，嘴角轻轻抽搐，隐忍着内心的痛苦。
“如果太难受，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墨殇看着女孩的样子，心中莫名浮现出一种负罪感，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
但女孩只是咬了咬嘴唇，就接着说道，
“泰特斯先生将我带到一个大厅内，另一边是几个拿着刀的人，他说那几个人是掀起叛乱的主谋，他让我……杀死他们，或者……
被他们杀死。
那些人持着刀向我冲来，我不想杀人……但是，我也不想死。
而在我刺入他们身体的那一刻，鲜血，喷洒在我身上，绝望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但我心中涌现出的……不是恐惧……也不是歉意，更像是一种……一直在岩层之下压抑已久的岩浆般的情绪！
那种情绪裹挟着我，我杀掉了场地中所有的人，但是……它告诉我……还不够，还……不够！我应该去杀掉……更多的人！
所以……我撕碎了那扇阻隔我的门……再一次又一次……杀死那些充满恐惧的，哭喊着的，东躲西藏的人……我能看到他们躲在哪里……一直都能……
那一天，我杀死了很多人……
包括……
菲莉丝女士
她冲上来想要阻止我……可是那时……我的理智，并不由我控制。”
女孩的声音愈加微弱，嗫嚅着说道，
“再然后……他们束缚了我，将更多的仪器植入我的身体，我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中，直到……今天。”
女孩看着墨殇，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哀伤，半晌，她才双唇轻启，说道，
“我……只是个杀人兵器罢了，如果你不想用，就……别管我了。
我想起来之前的一些事，我好像也……伤害到你了……
对不起。”
“伤害我？”闻言，墨殇哑然失笑。
他掀起上衣，展示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皮肤，“放心，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真正伤害到我了。”
“至于你心中涌起的那股杀意……我会教给你如何去控制它，去控制自己的力量和杀意，我会教给你更多知识，以及……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银发少女一呆，眼中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芒，
“就像是……父亲那样吗？”
“父亲？”墨殇神色一滞，有些不解。
“菲莉丝女士告诉我，不求回报地教育、帮助，即使被伤害……也会装作毫不在意的人，只有……父母。”
“父母……吗？”这下，轮到墨殇沉默了。
他看着女孩的眸子，然后扫视过她的长发、四肢、眉心的第三只眼睛，再到那八根细长锋锐的骨足。
许久，墨殇抬起眼帘，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从血统上说，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哪里有些怪，你叫我墨殇或者哥哥就行。
嗯……你有名字吗？”
女孩眨了眨眼：“他们都叫我绝灭之……”
“不，那并不是个好名字。”
墨殇看着女孩的如雪长发，接着说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
“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