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尖尖不见了

巨大的山脉伸出一道道由青黑色的山石和浊黄色的泥土拧成的枝干，绵延伸向大地的尽头。一条深邃的山谷坐落在山枝最顶端的树杈上。银志带领的大夏河剑齿虎家族便隐居在这山谷里的一块鹰状峭岩下。一条小溪从鹰状峭岩一侧沿着谷底流淌，寂静的夜里，能听到小溪叮咚叮咚的流水声。

太阳慢慢爬上山顶，照进山涧。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大大小小都鼓着圆圆的肚子在鹰状岩石下熟睡，银志却怎么也睡不着。它唯一的儿子，不到两岁的银尖尖，趁它夜里外出狩猎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山涧。

银志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鹰状峭岩，一种不安的心情笼罩着它：它那仅存的唯一的儿子银尖尖，会不会像其他的亲属那样再也回不到族群？

它犹犹豫豫地沿小溪搜寻着银尖尖的踪迹。山涧外，古猿[1]诡计多端，巴氏大熊猫[2]神出鬼没，“怪兽”肆无忌惮地怒吼。银尖尖还小，没有任何的防备能力。它想离开山涧去找儿子，可又怕古猿联合巴氏大熊猫趁机抢占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新领地。山涧看起来砾石遍地，没有高大的植被可以隐身，可小溪是山上不多的水源，自然会有动物过来喝水，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目前唯一的狩猎场。

银志在小溪拐弯的地方收住脚步，望向鹰状峭岩。它觉得，自己可能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历史上最倒霉的雄性首领。大夏河剑齿虎家族在自己的带领下，不仅没有开疆拓土，还在一天天减员。

前年春天，它在大弟弟银高和小弟弟银远的协助下，几经搏杀，终于赶走大夏河剑齿虎家族上一任的雄性首领，并取得大夏河剑齿虎家族雌性首领圈尾的信任，成为大夏河剑齿虎家族新一任雄性首领。让它没想到的是，去年刚进入九月，领地内突降大雪，气温骤然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转眼间，河水冰封，参天大树凋亡，灌木和草地都被覆盖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食草动物找不到食物，纷纷远走；食肉动物没有猎物来源，被迫追随着食草动物迁徙。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不能迁徙。六月，在繁花盛开，草木茂盛，遍地都是野牛、野马、野羊、野猪之时，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雌性首领圈尾生下了银尖尖、银闪闪和银弯弯三兄弟。它们刚刚三个月大，无法跟随家族迁徒。又冷又饿，未等到冰雪融化，家族成员死伤大半。死得最壮烈、最凄惨也最让它难以忘怀的是圈尾。

银尖尖三兄弟要想活下去，作为妈妈的圈尾就必须供给它们足够多的奶水。圈尾要想供给孩子们足够多的奶水，就必须吃到足够多的猎物。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已经多日找不到大型猎物了，尽管银志抛弃了大夏河剑齿虎家族雄性首领不参与狩猎的惯例，亲自带领家族所有成员辛辛苦苦外出狩猎，可还是一无所获。没有奶水吃，银弯弯已经出现脱水症状，整日昏昏欲睡。

圈尾没有办法，只得在家族成员白天睡觉的时候，悄悄带着三个孩子外出寻食。它扒开积雪，寻找雪下冻死的小虫给孩子们充饥。

圈尾将最虚弱的银弯弯叼在嘴上，银尖尖和银闪闪一左一右跟在它的左右，小心地行走在岩石之间的雪堆里，尽可能地避免暴露在无遮无拦的雪地上。因为，大平原的上空时不时有可怕的秃鹫飞过。

虎落平川被犬欺。荒灾之年，在大平原上，秃鹫就是死神的化身。

圈尾高度紧张，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它的孩子们，唯恐有哪一个脱离自己的视线。

银闪闪天性好动贪玩，它趁圈尾一不留神的时候，向着大平原雪地里一堆看似腐肉的东西跑去。圈尾不得不带着银尖尖和银弯弯去追撵银闪闪。银闪闪是追上了，但它却在地上不停地哀嚎、翻滚，不肯跟圈尾走。开始时，圈尾以为银闪闪故伎重演，又在撒泼打滚求原谅。银尖尖大概觉得银闪闪的动作非常好玩，往地上一躺，也学着它的样子嚎叫、翻滚起来。直到银闪闪趴在地上呕吐不止，圈尾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银闪闪中毒了，刚才它吃进的东西是有毒的。

圈尾放下银弯弯，将舌头伸入银闪闪嘴中，轻柔地搅动着，想将毒物弄出来。但银闪闪不仅没有吐，甚至没有反抗，它已失去意识了。圈尾狠狠心，将一只前脚爪稍稍用力踩向银闪闪的腹部，大幅度踩动着，银闪闪哗的一声吐了圈尾一身。

圈尾顾不得清理身上的污物，低下身，将银闪闪拦在前胸，温柔地用脚爪继续在银闪闪的腹部按压着。

几只秃鹫瞄准它们，像一颗颗空中炸弹一样，从天而降。

圈尾像张网一样牢牢地将银尖尖三兄弟罩在身下，以免它们受到秃鹫的攻击。秃鹫锋利的嘴喙啄击在圈尾的背上，如同一把把匕首划破它的皮毛，使它感受到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它没有挪动一步。因为它知道，一旦它移开一小步，秃鹫就会用那巨大的嘴喙叼走自己的儿子。它不能让任何一个儿子受到伤害。

天空中的秃鹫似乎接收到了同伴召唤的信号。越来越多的秃鹫落在圈尾的身体上，在它的背部、腹部和脖颈上又啄又抓。可怜的圈尾为了保全它的孩子们，一动不动，只发出了一阵急切的求救声，等待着银志带领家族成员赶来救援。

等银志它们赶来，用集体的力量赶走秃鹫，将三兄弟保护起来时，圈尾的背部已经被秃鹫抓啄得鲜血淋漓。又冻又饿，没多久，大夏河剑齿虎家族历史上最坚强、最美丽的雌性首领圈尾，就因全身冻疮溃烂而暴毙在洁白的雪地里。跟随它一起去的，还有早已气息奄奄、骨瘦如柴的银弯弯。

为了避开恶劣的环境，延续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血脉，整个家族未等到冰雪消融，就被迫匆匆远离故土，南下寻找生机。

南下途中危机重重，为了保住银尖尖和银闪闪，银志的大弟弟银高被河水冲走，葬身鱼腹。

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终于翻越崇山峻岭，逐渐接近一片平地，空气变得温润起来。来自南方海洋的暖湿气流滋润着这里的土地，使大地上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这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理想的领地。

“哗——哗——”

流水的声响震颤着大家的耳膜。随着队伍的行进，流水的声响渐渐放大。最终，一条湍急的、怒吼着的河流拦住了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去路。滚滚急流在河心砸出一道道奔腾着的漩涡，巨浪向着天空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漫天席地尽是流水滔滔，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在天地间纵横。

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成员们感到空气久违的温暖湿润，它们扑到河流旁，任凭湍急的流水奔腾进它们干渴的喉咙。可当它们抬起头遥望对岸时，又不由得忧心忡忡。

剑齿虎虽然不怕水，但并不善于泅水。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第一次被迫南下，历代传承下来的经验没有告诉银志应当在哪一处河滩放下脚步，应当避开河道中的哪一个漩涡。银志不敢带领族群贸然前行，它遥望着对岸，犹豫不决。

银高喝完水，没有回到银志身边。它先是谨慎地挪动脚步，牢牢地站在河床的一块承受着滚滚急流冲击的大青石上。然后，它一改往日的鲁莽与急躁，冷静沉着地观察着河水中隐约可见的一些石块，随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四爪并用，缓慢走向深水区域。幸运的是，它们所在的区域刚好是河流深度最浅的地方，河床下遍布大小不一的石块，凭借摸着石块过河的方法，银高成功到达了对岸。它在对岸停留了一会儿，又重新稳稳当当地沿着原路，回到银志身边。它成功地为大夏河剑齿虎家族开辟出一条过河的通道。

银志一声令下，让族群中的所有成员鱼贯而行，追随银高过河。银高走在最前面，银闪闪和银尖尖两兄弟紧随其后，银志走在最后。银高用前脚掌在前面探路并作为示范，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纠正两兄弟落脚的位置。

狂暴的河水拍击着岩石，掀起呼啸的白浪，使河水中行进的每一步都惊心动魄。银志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它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中每一次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在它的胸口。

在光滑的岩石上行进，脚底难免会有些打滑。当脚底打滑时，走在前面的成员后脚掌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方摆动。银高低吼一声，提醒大家，每一个成员都要尽力收缩后脚摆动的幅度，以免碰到后面的成员。银闪闪一贯粗枝大叶，它后脚掌向后方摆动的幅度比银尖尖要大许多，始终与银尖尖挨肩擦踵。从后方看去，银闪闪好似时不时有意用脚掌推挤银尖尖，催它走快些。

“嗷——”

银志轻唤一声，示意银闪闪注意自己脚掌摆动的幅度。银闪闪行进得缓慢了些。它刻意收缩自己脚掌跨出的幅度，但收效甚微。不过，比起平时，它已是小心翼翼，脚掌始终没有再触碰到银尖尖，银志也就不再关注它。

让银志始料不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银闪闪由于体力不支，自己绊倒了自己，不但自己跌入滚滚波涛里，还连累银尖尖也掉进了大河。

银志愣愣地望着在水中不停挣扎、被接二连三的浪头推向下游的兄弟俩，不知所措。

谁也没想到，在这危急时刻，银高第一个奋不顾身地扎进汹涌的波涛。在雷霆般隆隆炸起的惊涛骇浪中，银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敢。它任凭河中穿梭的食肉鱼噬咬着它的脚趾，任凭突如其来的白浪灌入它的喉咙，任凭河中尖利的石子扎破它的身体，始终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以最快速度向前方冲击，游向银尖尖两兄弟。

银志反应过来，也迅速跳进河里。

银尖尖两兄弟像两叶随时会被巨浪吞没的孤舟，在河流中起起伏伏。

银高一口咬住银闪闪的小尾巴，将它推向赶过来的银志。然后，义无反顾地向银尖尖游去。

在银尖尖即将沉入河底之时，银高厚实有力的肩膀稳稳地托起了它。因为吞入的河水过多，银尖尖陷入昏迷状态。朦胧间，银尖尖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和煦的阳光照在温热的大地上，它的头倚在银高叔叔宽大的肚皮上，听着它肚子中传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轻轻地甩着尾巴……

银高用尽全身力气，在河水中连连打滑，吃力地推动银尖尖缓缓靠向岸边。在离岸边只有大约两步之遥时，银高用力将银尖尖推了过去。早已在岸边守候的剑齿虎家族其他成员连忙嘴爪并用地将银尖尖拖上了岸。

就在这时，一个雪白的浪头击向银高的脑壳。已经疲倦不堪的银高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被浪头彻底吞没。

不一会儿，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释

[1]古猿：哺乳动物中灵长类的一支，生活在广袤的森林里，与现在的黑猩猩一样喜欢群居。有证据表明，现在的人类是由古猿进化而来的。

[2]巴氏大熊猫：大熊猫中体形最大的一个亚种，现已灭绝。头骨粗短，吻部不长，躯体粗壮，四肢强健，身长约2米，牙齿要比现代大熊猫大1/8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