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叫卫紫菀
秦淮河边,一匹矫健俊美的白马,正寂寞地等待着他的主人。
马车夫已昏沉沉睡去,白马虽已饥饿难忍,仍不愿啃食沿路柳树旁的枯草。
月色渐移,白马还是把鼻子凑到草丛中,想要找些黄里泛绿的草,而这时他的老主人正带着两个少年走出维桢楼,渐渐上前。
在回府的路上,虽然马车里多个人,白马依然踩着哒哒的清脆石板声轻快前行。
车上,司空袁昂居中,小书童和归流对坐两侧。
归流能逃过一劫,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再坐在司空大人的车上更加的诚惶诚恐,伴着马蹄如鼓点的声音竟渐渐睡去。
归流刚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如胶片一般开始回放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就卷入了临贺王谋反的漩涡里,先是被灌迷酒,再是被诬陷缉拿。
今晚之事大概出自那位世子萧见理的手笔,说不定还是卞浦在出谋划策,他在论台上看到了自己。
如果当时就溜之大吉,自然不会生出这之后的事。
卞浦应该猜到了是自己破坏了皇帝前往涵元寺的安排,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对他们的谋划知道多少,所以要抓回去审一审,刑一刑,杀一杀。
自己长这么大唯一亲身见过的政治斗争,也不过是自己在学生会部门里看到部长和副部长之争。乖乖老天爷,这次居然和王爷世子斗起来了。
为什么堂堂司空愿意救我呢,嗷,还有那位英武豪气的陈霸先他会救我吗……
归流渐渐沉沉睡去,在梦里好像看着提着长剑的萧见理向自己砍过来,但是自己却怎么都动弹不得,被人死死的箍着……
自己正要激烈地挣开,却被人摇着胳膊叫醒过来。
马车已经停住,袁府已到。
袁昂带着二人从偏门进去的,府内万般漆黑俱寂,只有一个老仆在前提着一盏油灯带路,三人径直来到一座小楼。
袁昂日常起居已不在前厅后院,而是在司空府东侧的小楼和小书童待在一起。
进到一楼的正堂中,仆人点了两盏牛油灯,才看出房中有三大排书架,置满了书卷,环绕着三面墙壁。
房内整肃简朴,没有任何纱帐窗幔等华贵物品,和袁昂司空的身份真是极不相称。
归流这边行礼正要开口,袁昂抢先道:“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就着人去涵元寺告诉你师父崇难,让你在我这里讲几天的经书。”
归流客气道:“多谢司空为小僧安排,承蒙司空大人抬爱,小僧岂敢班门弄斧。”
“我的子孙辈里有不少修佛之人,还请小师父为他们解惑。”
归流双手合十,行了个僧礼,说道:“多谢司空大人,小僧恭敬不如从命。”
“这是我一个人的书楼,算是个清净的所在,小师父不妨就在这里下榻。”
“阿弥陀佛,多谢司空大人,”
一旁的小书童调笑道:“你不如叫多谢和尚,开口便是多谢。”
只见袁昂也不恼,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菀儿,你带他去二楼歇息”。
说罢,小书童便带着归流上了二楼。
袁昂把那老仆叫到身前,吩咐道:“袁杰,交办你两件事。”
“老爷,您讲。”
“你这就着人拿着我的帖子去涵元寺,去见济善和尚,说归流有我照应,请他们勿忧。”
“第二件事你亲自办,切莫声张。我要知道这个小和尚俗家在哪里,家中亲人都有谁,都是什么来历。”
袁杰大为不解,满面震惊道:“老爷,这……”
“别的你不要问,你先去打听。”
且不说那崇难和尚见到归流迟迟未归,连派了两波徒弟去找。
他苦等之下,收到的却是庾信着人带来的求救信息,让崇难亲自去救归流。
等他行到一半的时候,便碰到了派出去的第一波徒弟。那两个徒弟将孙恒和归流的对话仔仔细细的讲给他听,回来的第二波徒弟将司空袁昂救下归流之事描述了一遍。
崇难听到自己的徒弟安然无恙,便心下大安。
他带着满腹疑问去求见济善,把维桢楼的事情讲完之后,偏巧遇到袁府的来人传话。
他涵元寺和司空府几无交情,这袁昂为何救下归流。师徒二人始终参不透关窍。
所幸归流无恙,若是真被萧见理指使的人带走,真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司空大人的印信,先还给你罢。”归流跟在菀儿的身后,从怀中掏着东西。
“那不过就是块石头,先放在你那儿吧。”
归流大为不解道:“啊?司空不用印信吗?”
“建康县令都唬不住,用处大吗,你呀,就权当个纪念的玩意儿吧”
归流哑口一笑,心里想着说不定日后有些用处,便也不客气。
“还未请教女施主尊姓大名。”
“我叫卫紫菀。”她诧异道:“你怎知我是个姑娘?”
“哪有如此俊美的少年呢?”
卫紫菀的脸上漾开了一朵荷花,说道:“哈哈哈哈哈,你还真不是个痴痴傻傻的小和尚啊。”
二人来到二楼的一个偏房,这里是个客房。房内陈设颇有雅致,两床相对而放,床衾整洁干净。
“小和尚,这里缺什么你就只管找我。”
归流看她还没自己的年岁大,又这般天真俏皮,便拍着肚子故作伤感道:“小和尚肚子空空,但不知姑娘如何招待?”
“只有些干果给你了。”
说罢,她便翻找出一些桂圆荔枝等干果,用一个青瓷高足盘盛着,捧过来递给归流。
归流一边叉着腿吃着,一边问道:“我原以为你姓袁,是袁司空的孙女呢。那你叫他什么?”
“舅爷爷。他是我祖母的长兄。”只见紫菀又找出来些蜜饯,里面有一些桂花金桔和清霜梨肉干。
这些物什都是紫菀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她就住在这间房的对面。客房经年累月的无人居住,早就变成她个人的小仓库了。
“那你在这儿住多久啦?”
“我六岁那年就随祖母寄居在此,已经八年了。”
归流捏起几根梨肉条塞进嘴里,那上面的清霜酸酸甜甜不知道是何物,甚是美味,接着问道:“那你家呢,你父母怎么不接你回家?”
紫菀眼圈冒红,说道:“他们就是那年亡故的。”
归流心忖:“该死,该死,都说了是寄居,我还问出这话。“
归流赔了个礼,说道:“阿弥陀佛,是小僧失言,问到姑娘的伤心事了。”
“那有什么,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和祖母来到袁府的第二年,祖母也亡故了,我就被舅爷爷一直带在身边,他待我是极好的。”
卫紫菀说完这话,扯了扯丹唇,归流看到她明媚的笑,登时心中泛起了一层涟漪。
“小和尚,你的父母双亲呢?”
“我出家时,父母亲健在,几年前州府大饥,父亲亡故了,母亲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那你想回家看看吗?”
归流不知道该怎么答她,他想回前世的家,今生的家倒是脑海中难寻记忆了。
他呆呆道:“师父从小教我念经,佛讲缘起性空,所以我想得少……”
紫菀笑道:“说得倒也是,涵元寺的和尚佛法高深,早已四大皆空啦。”
这边归流已吃得瓷盘见底,一抹嘴问道:“紫菀姑娘,这房中有水吗?”
“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竟忘记准备茶水了,我这就去我房里取来。”紫菀不由得拍起手来,神态天真。
等她飘回客房时,归流早已倒头大睡,她轻声嗔怪道:“好你个小和尚!原来竟是我碍着你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