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车子骑到城中村的时候,她听见一阵嘈杂。瞥见远处城中村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白色的灵棚。一些人穿着素衣站在灵棚前面。还有人进进出出的。
她心中一紧。知道棚里祭奠的应该就是前几天死去的那位姑娘。她盯着灵棚看了两眼,最终还是一咬牙,脚下加了把劲儿,骑走了。
然而一路上,她脑袋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儿。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收摊。
因为母亲怕她第一天忙不过来,把准备好的食材减了一半。而且这个中午不知道为什么,美食街的生意特别好。午后一过,她瞧着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想着怕母亲担心,便早早收了摊。
回来的路上,又看到了那个灵棚。
原本她都已经准备拐弯了,临了却又拉了一把刹车,收住了脚。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把车子蹬了过去。
虽然江夏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人是劫匪杀的,不是她害死的。但内心的愧疚感却怎么都无法消失。她决定去祭奠一下死者。上柱香,念叨几句道个歉,也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江夏把三轮车停在灵棚旁边,下车走了过去。
城中村这块地方,存在的时间比七巷八弄更早。原先这周围是一大片的农田。但后来随着江北的定居住人口越来越多,村子便渐渐被居民区包围了。而农田也被置换到了更北面的地方。
江北多丘陵,适合耕种的土地本来就少。那些被置换的土地很多都没法种庄稼,于是就被村民们私下租了出去,改做了他用。
就连城中村里的自建房,也因为同样原因被村民们分租出去。因为租金便宜,所以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时间久了,洗头房洗脚房台球室练歌房之类的“灰色娱乐业”也在里面遍地开花。
巷子的居民们很不待见城中村,觉得这个地方拉低了整个江北的“素质”,俨然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江夏十八岁之前甚至没进去过城中村里面。不过,农村的一些习俗她也略知一二。
按照村里人办丧事的习惯,只有老人去世才会正经地摆席。未成年或者没结婚的人死了都算早亡,不兴大办。通常是在自家里停一日,烧烧纸,亲朋好友们来吊唁一下,就匆匆找地方下葬了。而且也不进祖坟。
可没想到,这个女孩的葬礼却办的如此隆重。
才一白天的功夫,灵棚整个里里外外都摆满了花。
除了寻常的花圈,更多的是鲜花。什么玫瑰,康乃馨,小雏菊……一束一束地堆在那里。祭奠年轻女孩子,送几束鲜花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个数量有点太多了吧。若是不看旁边的黑白挽联,还以为是哪家“爱豆”的粉丝见面会呢。
死者生前应该很受人喜欢吧。江夏想着,走了进去。
一进去,当中是个供桌,上面也摆满了鲜花,都快把黑白遗照给挡住了,鲜花前面摆着香炉。供桌后面就是死去女孩的棺椁。江夏可不敢过去看,径直走到了桌旁。
一对神情惨淡的中年夫妇坐在那里,麻木的脸上是未褪的哀伤。江夏心里一疼,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默默地走上前去拿起三支香。点燃,拜了拜,在心里默念了两句,然后把香插到香炉里。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女孩。
谁料这一眼,竟让她愣在了当场。
怎么是她?!
照片上的女孩长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大而灵动的眼睛,恰到好处的五官,微微翘起的嘴角。若是别人看见,少不得感叹一句天妒红颜。可江夏却只剩下震惊。
这女孩她认识。不仅认识,就在“不久前”,还从别人嘴里听到对方的消息呢。
死者竟然是周敏儿。
江夏盯着照片发愣的空儿,原本守在灵棚门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问江夏是敏儿的朋友吗?
江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
男子将她脸上的异样解读成了悲伤,于是说感谢她前来送敏儿一程。看着男子与周敏儿神似的面容,江夏意识到对方应该是周敏儿的哥哥。
那么旁边的两人必然是周敏儿的父母。便对着他们欠了欠身,说了一些叔叔阿姨请节哀之类的话。
周敏儿的父亲恍若未闻,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神虚空地注视着某个点。倒是周母站起身来,拉着江夏的手想说点什么,可刚一张嘴,眼泪却先落了下来。江夏连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上去。她明白,周母一定是看到自己,又想到了女儿。
家里三代,只有她一个女孩……就这么没了……周母擦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叨念着,又开始啜泣起来。
江夏愈发地愧疚了。
几人说话间,一个年轻小伙子捧着一束粉色的康乃馨走进来,把花放在桌上,又上了香,盯着照片看了片刻,眼圈红红的。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离去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周家人也并没有多问,像是见多不怪。
怪不得呢。
江夏这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花。
周敏儿虽然是城中村里的人,可因为长得实在漂亮,在这一带“知名度”非常高。
七巷八弄的小伙子没几个不知道她的。在那个时代,电视上的明星轻易见不到,周敏儿就是“明星平替”一般的存在。她这一死,也不知道多少男孩的心都要碎了。
江夏安慰了周母几句,又顺口向周哥打听了案子的进展。
男子摇了摇头,说还没有眉目。顿了一下,又叹气道:怕是,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了。
江夏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这个年代,像这种类似的案子其实还有很多。这些案子都有着差不多的情况:事发地是偏僻无人的地段,没有目击者,找不到凶器,现场能提供的线索很少等等。
这种情况下,警方也只能通过摸排走访来进行调查。再者,就是在审讯其它嫌犯的时候,想法子让他们多交代一些犯罪事实,就是所谓的“拔起萝卜带起泥”。再不然,就得靠犯人们的检举揭发了。
总之,类似的案子能堪破的,大都是这么个过程。但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甚至不少最终都成了悬案。
江夏也只能说些宽慰的话,让他们别着急,再等等看。干这种事儿的罪犯,多半不会只干一次就收手的,只要他继续犯案,早晚会被逮住的。
就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敏儿哥哥说了一句:如果,不是抢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