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个骗子

逛旧书摊总能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法兰克福。我从一家旧书店出来，因为买了几本旧书吧，马上有一个人上来与我搭讪。我们之间的对话充满玄学味道。

“你是无神论者吗？”

在大街上被人拦住问宗教信仰，总让人觉得怪怪的。我没必要回答他的问题。我耸耸肩，准备离开，他竟然纠缠起来，让我很是反感。

他向我解释，他有一本书，只卖给无神论者。

我说我没有兴趣。如果买书有先决条件，我宁愿不买。

“我猜你是无神论者，”他说，“从中国来的，大都是唯物主义者。”

他两点都猜对了。第一，我是中国来的；第二，我是无神论者。但我仍不想与他有什么关联，更别提他的书了。我有一条经验，越是故弄玄虚，越是不可信。我不打算看他的书。我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把书从包里小心翼翼掏出来了。是一本小册子，看上去古香古色，年代久远。

这是一本德语书，书名是《论三个骗子》。上面没有作者署名。他说：“这书是不能署名的，因为署名太危险。”传说作者是皇帝腓特烈二世，他本是基督徒，后来被指控为异端，被罗马教皇开除了教籍。当然，也有说作者是其他人的。

“不买没关系，但听听介绍没什么坏处。”他说，“你知道书中所说的三个骗子是指谁吗？”

“谁？”

“摩西、耶稣和穆罕默德。”他说，“这三个人，作者指出，他们创立宗教，是为了实现政治控制，宗教只是手段，如此而已。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作者不敢署名了吧？在800年前，发表这种异端邪说，是要被火刑烧死的。”

凭我的经验，此类书大多是后世伪造的。即使当时真有，恐怕也很难流传下来。他看我满脸狐疑，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他说他祖上是开书店的，300年前——确切地说是1712年——的一天，一位熟悉的官员来卖一本旧书，同时还带了一份拉丁文手稿，但他说手稿不卖。这份手稿就是《论三个骗子》。看在二人交情不错的分上，军官同意他祖上借阅一天。于是，他祖上连夜抄了一份。后来又将拉丁文翻译成德文，悄悄印刷了100本，私下发行。现在，他手中这本，就是100本中的一本。其他99本是否存世，不得而知。至于那份手稿，更是下落不明。

我说：“这本书如此珍贵，应该送拍卖行拍卖，那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不能拍卖。你知道鲁西迪事件和《查理周刊》事件吗？这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可不愿冒这个险。”

鲁西迪因为小说《撒旦诗篇》被当时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判处死刑，他不得不躲藏多年。《查理周刊》事件曾轰动全球，因为刊登讽刺穆罕默德漫画，被宗教狂热分子大开杀戒，造成12人死亡，5人重伤。

我说我理解他的担忧，但我买不起这本书，尽管他还没报价。

他问我能出多少钱。

我摇摇头，表示不会出价。

“你觉得这是我炮制的假书吗？”

“我没这样说。”

“我可没这个本事。”他说，“伏尔泰曾写过《致〈论三个骗子〉作者的一封信》，里面有一句名言，你一定听说过：若上帝不存在，就应该创造他。他还指控作者是‘第四个骗子’。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本书早已存在，且影响很大。”

我感谢他向我介绍这本书，但我不会买。

他说：“你报个价，只要报价，我就给你。”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不敢报价。

我走开后，他在我身后说：“嘿，你会后悔的。”

我心里想的却是：作者是第四个骗子吗？我看他才像是第四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