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包龙图的棺材板儿压不住了
宣懿昭妃，是朱由检爷爷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妃子。
六十八岁，身份极高。
万历皇帝驾崩时，王皇后已于三月前去世，而朱由检的亲爹光宗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死了，没来得及册封皇后，轮到小木匠时，偌大一个后宫，没有皇后，没有皇太后，也没有太皇太后。
新皇年幼，后宫无主，怎么办？
小木匠的亲娘死得早，与朱常洛的遗孀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且朱常洛死得不体面，小木匠登基时又爆发了“移宫案”，群臣对朱常洛的妃子们都不感冒，便从奶奶辈选人。
本来，宫中以万历的皇贵妃郑氏地位最高。
但她也因“移宫案”被打入冷宫，退而求其次，背景浅、品行好，且没有子嗣牵挂的刘昭妃被众臣抬举出来。
后来，刘昭妃又被小木匠尊为“宣懿昭妃”。
在明代，只有皇太后或者太皇太后才能有尊号，而刘昭妃不仅得了尊号，还入主慈宁宫，掌太后玺，其实也与太皇太后无异！
这位奶奶要硬闯，朱由检哪敢怠慢？
脸上堆笑，脚下生风，三两步赶出宫门，奔至刘奶奶身边儿，先躬身一礼，便上前一把搀住她，歉然道：
“孙儿该死，让老祖宗受惊了！”
宣懿昭妃见皇帝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吁了口气，脸上怒容迅速消散，抚着他手背，细密的褶子爬上嘴角，问道：
“皇帝做什么事，竟让天武将军堵了殿门？”
朱由检只作小儿状，一面搀着她往里走，一面笑嘻嘻的说：
“说来话长，老祖宗里面请……”
说着，又朝张嫣道：
“皇嫂也来了？”
张嫣神色凝重，微微欠身，却没说话，一路跟了进去。
一进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宣懿昭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她生得好看，老了也慈眉善目，这一蹙眉，却无怒色，颇有些悲悯温情所在。
待二人落座，魏忠贤、徐应元忙跪过来见礼，朱由检才走到魏忠贤身边，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说：
“还不是这厮闹的……”
说着，从袖中取出左轮手枪来，比划着说：
“因皇兄嘱托，说‘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孙儿也不敢违逆，便召他来问话……谁知，这厮说了阵子话，又大表忠心，朕一时不肯信，他竟取出这把火枪打了自己一下……”
青天白日，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我哪里打自己了？
魏忠贤都懵了，一旁的徐应元也听得目瞪口呆，好在两人都跪在地上，没敢抬头，旁人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宣懿昭妃吃了一惊，看了看魏忠贤，又看了看朱由检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火枪”，心中大疑——
这阉货还有如此决断？
正待问时，一旁的张嫣忽然幽幽的插了一句：
“御前行凶，当斩！”
“忠心耿耿”的念头，后劲儿太大了！
魏忠贤清醒之后，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方才还在那儿抹眼泪，一听这话，直接就认了，“咣咣”叩首道：
“奴婢，罪该万死！”
见他痛痛快快认罪，张嫣倒是大出意外，神色一怔。
她跟魏忠贤、客巴巴明争暗斗了好几年，落得一个胎死腹中，就此不孕的下场，自然恨不得杀了他，可按魏忠贤那奸诈狡猾的性子，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引颈受戮吧？
“皇嫂息怒，朕有一言……”
朱由检暗暗好笑，怎么样，神奇不神奇？
这秘密，当然不能分享，遂摆出十六岁的天真淳朴，坦然道：
“这段时间，朕召见了京中各部从四品以上的官员，才知道如今内阁众辅臣、六部尚书、督察院、大理寺，乃至地方总督、巡抚、布政使，已然大多都是魏忠贤一系了……”
这些事儿，张嫣早知道了。
眼看朱由检当着魏忠贤的面儿说了出来，顿时大急，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把顾虑说出来，还怎么治他？
一面听，一面不住朝他打眼色。
朱由检却不在意，施施然续道：
“阉党要除，却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打草惊蛇。在此之前，朕得先召回几位贤臣良将，坐镇朝堂，而后才能抽丝剥茧，缓缓图之，待时机成熟，便将阉党一系一网打尽……”
你这都把蛇头惊出来了，还怕打草惊蛇？
听皇帝这么说，张嫣顿时眉头大皱，便连宣懿昭妃也是一脸无语，想法虽然很好，可这种事儿，你就不能避开魏忠贤说？
众人暗自着急，魏忠贤忽然哭道：
“陛下，奴婢罪该万死……但陛下不让，且将这颗狗头寄存在此，奴婢回去以后，立即将那群贪赃枉法之徒捉拿……”
“陛下，万万不能放他回去！”
没等魏忠贤把话说完，张嫣便急急出声打断了他。
朱由检却没放在心上，咧嘴一笑，活脱脱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傻子：
“天命在朕，他还敢谋反不成？”
说罢，自顾自朝魏忠贤吩咐道：
“老魏，今日之事，入你我之耳，绝你我之口。朕依然命你司礼监秉笔太监、执掌东厂、提督宝和三店。回去以后，连夜整顿东厂、锦衣卫，务必使其如臂使指，尽快搜集众阉党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之徒铁证，记录在册，送来宫中……”
这一回，连徐应元都听出不对劲儿了。
魏忠贤确实捱了一枪，也着实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悔过自新的模样儿，可就此让他重掌大权，您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还独出心裁，让阉党首脑去清查阉党！
这要是能查出问题来……
包龙图都得诈尸！
徐应元都觉得不妥，对面一老一少，脑袋可比他那骰罐子灵光多了，顿时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置信。
魏忠贤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信他？
宣懿昭妃人老成精，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向来秉承“后宫不干政”的铁律，虽觉不妥，却也只是暗暗叹息，并未出声。
但皇嫂张嫣向来直言敢谏，小木匠在世时，就敢当面叱责客巴巴和魏忠贤，所谓长嫂如母，责无旁贷，见皇帝如此愚蠢，顿时气的波涛汹涌，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皱眉道：
“陛下要查，也不该让魏忠贤自己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