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风雪来临前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浓烈的橘红色,江阡陌和应维周一路谈笑,开车到了琉璃厂。巷口狭窄,他们还未开进,迎面车灯一闪。维周反手打方向盘后退,一辆黑色车子从对面开出,华贵且厚重。
两车交错,阡陌侧脸。天气寒冷,对方竟还半开着车窗,夜色之中,看不真切驾驶人的面目,阡陌一时间只觉得开车的男人轮廓异常峻削。他直视前方,并未回头,黑色的皮手套按一下车笛,以示谢意。维周也回按了一声,各自行进,不看退路。
跑车一路开进巷子,停在燕古斋门口。老店装潢古朴,木门虚掩着,铜环轻微摇晃,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里面没开暖气,黑压压的多宝阁上尽是古玩旧物,也不开灯。夜色之中,北风呼啸,莫名的阴森。
“我怎么没来过这家店?”阡陌打量四周。
“老字号了,但后人前两月才从国外回来,重新盘了店面开张的。他们家祖上做文物倒卖发了大财,民国时候就去了在美国。我上学的时候,在伦敦他们一家艺廊买过一个座钟,发现老板是中国人就常有联系。他们家里有点小门道,总有点奇怪的东西卖,说是收海外流失的文物,可我怀疑没准也有国内走私出去的。”
“哪位?”里间屋一声响动,脚步轻且缓,走出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羊毛西装,黑发蓝眼,脸部轮廓立体,却比西方人柔和,手上是一只纯银的扳指。银子不是硬金属,做扳指的都是饰品,即便是古物,也没有让人心动的岁月留痕,阡陌见惯了好东西,扫了一眼,便觉得兴趣索然。
那男人不知自己一件物品便已然失去了主顾的心,跟应维周用英语打招呼:“嗨,应先生,我已经等了您许久。”
应维周点点头,指了指旁边,“赵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江阡陌。”
赵先生的目光紧紧盯着阡陌,脸上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换成了中文:“江小姐你好,非常高兴遇见你。”
“怎么,赵先生,我们之前见过?”阡陌扫了赵先生一眼。
“江小姐这话怎么说?”
“您这个眼神,要是看陌生人,可不算礼貌。”她生性敏锐,又直率任性,从不忍他人眼里的探究。
“抱歉,方才唐突了。”赵先生当即赔笑,沉吟片刻,“但不得不说,您非常美丽,而且除了容颜,您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真是,非常特别的气质……”
应维周斜眼,“赵先生真是独具慧眼,其实你看到的是一个异装男人,所以气质特别。”
“喂!”
应维周机警地抓住锤自己后背的手,询问:“赵先生,所以我们现在能看那张古琴吗?”
阡陌推搡开了应维周,转脸扫了扫店里的古物。赵先生将视线从阡陌脸上移开,对维周道:“很抱歉,应先生,那张古琴刚刚已经出手。事实上,买主前脚才离开,如果你们再早来一步,或许会彼此遇见。”
“我以为我们已经有口头约定!”应维周一听急了。
“是的,我也是这样说的,但是那位买主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卖给他的理由,非常有趣的理由。”赵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沉迷,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奇遇,“不过,虽然没有了那一架古琴,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一件中国的旧物,两位或许会感兴趣。”
语毕,这人不理会应维周的抗议,从身边的柜子里拎出一个精致的樟木箱子,戴着银色扳指的手指揭开了箱盖。同一时刻,窗外一道青白的利闪扫过,阡陌的心里一动,应激般地抬头,眼底瞬间溢满一片玫瑰红的光。
“这是!”
“怎么了?”维周察觉到她的异样。
阡陌眼睛紧紧盯着那盒子里的布片,口里喃喃道:“这是,这是……”
“江小姐认得?”比起应维周,赵先生紧紧地看向江阡陌。
“这应该是男子的常服……清朝的,早期,不对,中期,至少是康雍,不会晚过乾隆……”
应少爷口里调侃:“可以啊江阡陌,什么时候服饰也有研究了?叠得这么整齐你也看得出?”
此刻外面风雪已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突然降落,漫天翻卷。燕古斋内,阡陌被应维周提醒,仿佛回了心智,心里也突然有点奇怪——老绣片她是见过不少,但如应维周所说,她很少涉猎服饰,看了图案就联想到整件衣服形制的还是头一次。心里疑惑着,阡陌戴上一旁准备好的手套,将衣服拿了出来。然而才只扫了一眼,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异样。
真奇怪!这件衣服,是不是在哪见过?为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这是一件玫瑰紫织云龙纹金寿字常服,一个贵族男人的日常家居服饰。针脚细密流畅,花纹繁复而精致,虽然被穿过多次,除了衣角的轻微磨损,几乎整洁如新。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无论是衣服还是衣服的主人,明显是被照料得很好。
服饰这类东西,江阡陌很少涉及,长辈们也不做这类收藏。难道是以前逛博物馆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玫瑰紫的袍子也不少见,类似的一定会看过的,可这一件不对,它给江阡陌的熟悉感觉不是视觉上带来,而是一种气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到底是在那里见过这件东西呢?阡陌陷入沉思。
维周问:“东西不对吗?”
“东西很对,怕还是一件精品。”
维周看了看:“可这衣服,还是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