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农历二月初二,隆冬将尽,早春未到。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梁婧看看身边的空位置,又看看手机,神色焦躁。正在这时,会场大门轻启,一个年轻的身影进了会场,白色紧身连衣裙装,利落干净。梁婧在座位上微微招手,江阡陌脚步放轻,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坐下。
“怎么才来?”
“昨晚上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什么?”
“赌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梁婧轻笑,“来得正是时候,正要开始。外面下雪了?”
“没有,昨晚上飘了几个雪花就停了,现在只是干冷。”阡陌答话之后坐定,随即扫了扫四周。
这是北京市中心最为豪华的会所盛唐安。二楼偌大的环形会场,又称大明宫,并无雕龙画凤,反而实木铺陈,沉稳庄重。会场正中央是一张巨大实木桌案,两侧是投影设备,可以将牌品细节投影到环形会场的石壁上。看台上的观众西装革履,鬓影衣香,神态肃然。展台旁边有一张长条形桌子,后面站着十几个年轻人,穿着随意,手里拿着电话,严阵以待,都是拍卖现场场外连线的工作人员。
“找谁呢?”梁婧问。
“苏莲雾。”阡陌答。
梁婧笑起来,下颚点了点对面看台靠左的地方:“在那儿呢,看到没?一身上下都是牌子,尤其是那个包,有钱都买不到的爱马仕。身边头发花白的美国人就是她的新欢。”
阡陌眯起眼睛,向下看去:“年纪够当她爸的,竟然这么想得开。她甩了应维周,我还以为攀了什么高枝。”
“你还真别瞧不上。那是波士顿的老贵族,开医院的,家底雄厚,和应家比起来也不落下风。不过嘛,癖好也特殊,上面三任女朋友都是高而且瘦的亚裔,跟苏莲雾摆到橱窗里就是一个系列的芭比,跟四胞胎似的。”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非常欢迎各位在这样一个夜晚光临盛唐安艺术中心。”拍卖师系着领结,迈着缓步优雅上台,“相信大家今晚都是为了一件藏品而来。宋画在当今市场上已久不露面,今日我等有幸,可以见证一件传世精品重回人间,这幅画就是南宋宫廷绘画大师马远马钦山最新被发现的《江山浩渺图》。马远世称‘马一角’,与李唐、刘松年、夏圭并称‘南宋四家’,擅画山水、人物、花鸟,以《水图》《梅石溪凫图》《独钓寒江图》等作品闻名,他的作品主要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幅的《江山浩渺图》之前一直藏于美国……”
“这幅画,你怎么看?”梁婧悄声问。
“假的。”江阡陌果断道。
梁婧大惊:“哪里不对?装裱?画法?”
“还看什么画法,也就这装裱倒糊弄人。”
“怎么糊弄?我看着却好。”梁靖是设计是出身,虽不懂古董,却懂画,“我看这线条,心里便发紧,萧瑟渺茫,虚无浩渺,山水飘摇,江河无着,画得很应景。”
“你会看画,却不知道每幅画背后的故事,马远不是王希孟,要做什么《千里江山图》。他一贯是小情小景,有《梅石溪凫图》《独钓寒江图》,情质最佳,胸中却没有江山。就算有江山,江山如何浩渺?逻辑也不通,哪家的宫廷画师胆敢做这样的画,除非是不要命了。”江阡陌淡淡道,“况且南宋宫廷画馆藏的都没多少,不可能在市面上出,要是有,也是天价,怎么可能流落到几十万开拍呢?”
“那怎么还这么多人来?”梁婧奇怪,“盛唐安的拍卖一贯品质好,不该砸自己的招牌。”
“虽然不是马远,但确实是一幅古画,且仿得笔触有九分相像,情致意趣都是上乘。”江阡陌眉间也尽是困惑,“看装裱应该是清宫的旧藏,可越是像,这事就太奇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赝品竟然被清宫珍藏,其间肯定有些隐情,也就难怪有这么多人想要……”
江阡陌正想着,突然感觉到对面一道目光直射过来,只见圆形会场对面刚刚入座了一个女人。一身修身套裙包裹着苏莲雾瘦却凸凹的身材,玫红色的衣裙映衬着她小麦色的肌肤,明明应该是活力健康的装束,却因为她的神态显出一股不合宜的冰冷。
苏莲雾似乎是感受阡陌视线扫过来,神情微微僵硬。阡陌翘了翘嘴角,冲对面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苏莲雾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个招呼。两个女人,身着华服,隔着偌大的圆形会场,以一幅真假莫辨的古董画作为中点,互相示意之后,各自撇开视线。
梁婧看在眼里,轻哂道:“应维周怎么没来?”
“美国那边下暴雪延误,飞机才在北京落地,赶不过来。”
“那可不巧了,我怎么听说这画应少爷势在必得?”
“天知道。”
“怎么,你不是来帮他买画的?”梁婧好笑。
“我是来凑热闹的。”
说话间拍卖已经开始,拍卖师公布底价为十万,梁靖和江阡陌互看一眼,各自哂笑。
“十万?南宋旧藏起拍价十万?这卖主怕不是在玩笑,我这不懂行的冲着这价都不敢买。这是在玩什么。”
“玩什么还不清楚,可总归不是一幅画了。”
话说得轻松,举牌子却毫不手软。江阡陌一路跟进叫价,和梁靖说话间,一幅早被判定为赝品的画竟然一路就过了大几百万,江阡陌也就不再举牌。在场不知情的买家都开始窃窃私语,皆是不明所以。
起拍价超过千万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场外连线的男生还有苏莲雾频频举牌了。场上的气氛也逐渐沸腾起来。梁婧道:“看来那个场外连线的,应该就是应少爷。”
“苏莲雾什么意思?”阡陌看向对面的女人,心内疑惑:“她不是几年不碰书画了吗?”
“你不知道?她那个新男朋友也是中国书画的藏家。”
两个人你来我往叫价,互不相让,直到超过两千万的时候,苏莲雾举牌的速度迟缓了下来。梁靖叹为观止:“两千万买张假画,应公子败家人设不倒。”
“两千万。这位场外连线的买家叫价两千万,一次、两次……两千一百万!好的,谢谢这位女士。还有继续叫价的吗?好的,这位场外连线的买家叫价两千二百万……还有比两千二百万更高的价格吗?两千二百万一次,两千二百万两次……两千三百万!谢谢这位女士。还有更高的价码吗?两千三百万一次、两千三百万两次……”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场外连线的男生,然而期待中的继续叫价并没有发生,那男生此刻微微蹙眉,对着听筒不断呼唤,似乎是得不到回应,只好无奈地看向拍卖师,耸了耸肩。
“哦,看来我们这位场外的买家不太走运,电话连线断线了。有的时候,和这样一幅精品画作失之交臂可能就是因为一次不成功的电话连线,不管怎样,有更高的价格那就是这位女士获得……两千五百万!天啊,太惊喜了,又有买家出价两千五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