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界的下沉
“谢谢……”余音被门缝拖曳而去,他消失在紧闭的门后。
“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进展?”我自言自语着,在按下电梯按钮的同时,开始脱下身上维修工的装束——我可以取代这个世界里任何一个不重要的路人角色,现在是上门维修的空调师傅,下一秒可能就是街边的出租车司机。身份的切换能提供许多意想不到的便利,就像刚才那样。
如果用恶意的角度去解释,我大概就是病人大脑里的病毒,窥探深藏的秘密,篡改更高维度的意识。所以,也并非不能理解,为什么法律会禁止我这种“肮脏”的治疗手段。
其中的“正义”及其必要性,恐怕只有我和顾洁能够认同。
“呼——”顶开公寓厚重的大门,我一脚踩进了雪地里。每到这一类的情景,我都不得不感叹机器的强大,连那种冰霜切肤的刺痛都能完美导入。
等等,冰雪?你可能会讶异于这奇怪的天气。明明前脚还在洋溢着夏日气息的公寓里维修空调,后脚就踏入了冰天雪地。是的,你得习惯如此魔幻的世界。
因为,世界的“合理性”,来自于病人的记忆与意识。比如,你应该早已注意到,聊天软件里的昵称,是真实的姓名而不是网名,就像那则好友申请里的“丁婉珂”,是病人记忆里一则讯息。
也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
我熟练打开预先输入的背景资料,这是一家无人的餐厅,甚至连员工都没有,很适合我研究下一步计划。
“丁,婉,珂。”我默念着名字并打开那篇通告新闻。果然,我没有猜错,丁婉珂是那场悲剧中的死者之一。
换言之,她是沈落阳患上失忆前,那无人知晓的10天的参演者。
我默默收好资料集,一个人躺坐在落地窗前,凝视起面前无声的白雪世界:稀疏的行人埋头走路,车辆静置在街道的两旁,听不到一声汽笛,也没有任何交谈说笑的声音。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毛骨悚然。
像是墓碑前的死寂。
我打了一个哆嗦,思绪瞬间收回到目前的状况——我应该找到那辆客车,在它驶向原生林区坠崖之前,和沈落阳一同登车。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在那辆车上,我应该能见到她,丁婉珂。
前提是一切顺利。
餐厅的玻璃门被陡然推开,寒风袭来的同时,我看清了那熟悉的身影。
于我而言的不速之客,沈落阳。
他心不在焉地落座到另一个角落,而巧合的是,桌上已经摆放好一副套餐,供他食用。
意外归意外,但此刻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没有服务员的餐厅,意味着他从未在意过服务员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我能够趁虚而入。
“您好先生,我是新来的服务员。”我乔装后笑眯眯地接近他,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假装自己是新入职的员工,“恭喜您成为今天本店的幸运顾客,可额外获赠餐券和饮料。”
木筷僵停在半空中,他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我。
“这是本店新增的活动,请问您要什么饮料?”我递给他菜单,这是作为入侵“病毒”的我,对填补细节设定的又一次大胆尝试。事实上,大多数人所构建的意识世界都会显得模糊而不完整,甚至会像沈落阳在雪天穿短袖一样,一反常态。我的行为只要不触碰易被识别的核心要素,且符合基本逻辑,就能自然而然地嵌入整个世界,不被主意志所察觉。
这是我作为老手的经验,但我忘记了一点,再老的水手也会翻船。
“饮料,送什么饮料?她以前经常和我吐槽,老板是个小心眼的人。”沈落阳的眼神黯淡下去,“但她已经辞职了,也……”
他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胃里,继续埋头闷饭。
我内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却神头鬼脑地追问了下去:“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就是一个庸俗的女孩……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眼光,还喜欢评价来评价去。”他开始疯狂吞下饭菜,周围也渐渐出现交头接耳的人声,“总之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像一个市侩。”
我似乎听见了呜咽的声音。
他抬头的时候,泪水已经流进了皲裂的双唇里。
沈落阳的一段哭腔,哭出了街道上的鸣笛声,哭出了餐厅里的人声鼎沸,哭出了往来人流的挤攘。一切的一切,不再是那孤沉的坚冰,就好像记忆在复苏。
我有些愕然。对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无人的餐厅里却摆放有他日复一日食用的套餐,失魂落魄的他却能自然走到属于他的座位。他不是不在意这个地方,而是太过熟悉太过在意,但令他在意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如果真要送的话,来一杯草莓汁吧。”哭声褪去,他暂时恢复了正常。
“草莓汁吗?8元一杯。”一位看起来认识他的服务员接过了话茬。
“不是要送一杯饮料吗?”他疑惑的看向我,引起了那位服务员的警觉。
“我……”
“你是谁?!”有几位员工围了过来,如同触发了某种意识领域的防御机制。
我的手心渗出汗水,强行停掉机器容易造成不可逆的大脑损伤,但是如果被他的潜意识判定异常驱逐出去,我恐怕再也没有交流的机会。
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我必须试一试。
“我是丁婉珂的……前男友。”
“前男友?”
“对。”我的声音异常坚定,“而且,我和她分手的原因,是你。”
“是……我?”
热闹的餐厅氛围慢慢凝结,我知道,我赌对了。
除了他突然昏睡过去。
世界陷入一种螺旋式的晕眩,而我和他,随着这个世界的碎片,一同向下坠去。
The world is fal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