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吉
外星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确定。
但现在更难弄清楚的是，阿米尔在国家的另一端时，该如何向他证明这一点呢？
他在这里的时候，事情就简单多了。事实上，我已经记住了他家附近自行车道的样子，那里有剥落的白色油漆，生锈的风向标，还有之前的主人留下的花园地精摆件，它们看上去特别奇怪。我最后一次骑车过来的时候，阿米尔的妈妈请我吃了牛轧糖。我们坐在他家门廊前的台阶上。我咬了一口这种来自波斯的粘牙糖，舌头滑过糖上的开心果。两天之后，卡利米一家把所有的毯子、相框和银器都塞进了他们的福特旅行车，然后把他们客厅的地毯包了起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好的报纸，它在我牛仔裤的口袋里变得有些皱皱巴巴，但我把报纸展平，“一众少年在克利夫兰看到不明飞行物”。
“可能是恶作剧。”阿米尔说，“他们可能是为了博人眼球才瞎编乱造的。”
“但这要是真的怎么办？”我追问道，“几年前《纽约时报》上就有这样的报道。”妈妈每周日早上都会读这份报纸，其实只是为了浏览新闻，做做填字游戏。她说这能让她平静下来。“在伯克利也有。”
阿米尔耸了耸肩，迅速吃完了牛轧糖。“也许这是个俄罗斯阴谋。”
“得了吧。”我一边说，一边举起吃了一半的糖，“你想想，要是外星人来了怎么办？他们也许从来没尝过这样的东西。”
“好多人都没尝过这个。”阿米尔说，“整个萨克拉门托[1]大概也只有两户伊朗人家吧。”
“那就红藤扭扭糖[2]吧。”我说，“要是他们没见过树呢？你觉得他们知道怎么和人类交流吗？”
“这不是有点牵强吗？”
“在《太空之旅》里就不会。”
阿米尔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真不敢相信我让你迷上那些漫画了。”
“我的意思是，那个故事还挺有趣的。我真的想知道那些宇宙飞船都怎么样了。”
阿米尔站了起来。“如果新一期的《太空之旅》出来了，就寄给我，好吗？我怕我在纽黑文[3]买不到。”
“没问题。”我把报纸塞回了口袋里，“我还会给你寄点红藤扭扭糖，再给你准备个救生包。”
阿米尔笑了：“听起来不错，本·富兰克林。”
阿米尔喜欢叫我本·富兰克林，因为本杰明·富兰克林是他最喜欢的美国历史人物，而我是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叫本杰明的人。除此之外，我俩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的意思是：
本杰明·富兰克林是美国的国父。
本杰明·伯恩斯是我们学校双人艺术俱乐部的创始人。但现在俱乐部只剩一个人了，因为另一个要搬到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去了。
阿米尔一遍又一遍给我看地图上的纽黑文，告诉我它的经纬度。他还告诉我那里有个耶鲁大学，这所优秀的大学还有个医学院，他爸爸刚在那里找到了工作。可我就是想象不出那个地方的样子。阿米尔曾说它是常春藤联盟之一，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那里有很多常春藤？
我脑海里已经出现它作为漫画封面的样子了——巨大的常春藤藤蔓蜿蜒着爬满整座城市。
邪恶的植物外星人突袭小镇！！！谁来拯救平民？？
一个人物出现在常春藤的根部……
好了，也许纽黑文根本不是这样的。但它确实很远。
非常非常远。
骑行距离大约为2800英里[4]。
“不管怎样，给我寄些漫画。”阿米尔说，“告诉我不明飞行物是不是来了。”
我笑着说：“当然，我会的。”
现在是开学第一天，我低头盯着还没写完的信。阿米尔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切都那么轻松。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在那里卡利米博士没有把家搬到美国的另一端，阿米尔依旧会在这里，让科学课更有趣——至少变得可以忍受。相反，德鲁·巴洛尼克的话强行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他正和他的朋友炫耀国庆日放烟花的事。
“烟花太棒了。”德鲁说，“但是后来街上那个叫沃尔茨的老家伙出来了，一直发火。”
“不过，我听说他就那样。”德鲁的一个朋友说，“沃尔茨是个大笨蛋。大家都说他有时候会发疯，而且他谁也不喜欢。有一次，珍妮试着在他的店里偷东西，结果被他抓住了。现在她甚至都不愿意靠近那个街区。”
老师开始点名时，我咬紧牙关，在信纸的一角画了一个外星人。
“本杰明·伯恩斯。”
我抬头看着德福林先生，不知道该不该纠正他。他们叫他“牙签”，因为他长得像牙签。德福林先生的腿又细又长，不过他的脸看起来更长。他的头光滑闪亮，像警车的顶灯。
我清了清嗓子。“是本吉。”我哑着嗓子说，这时教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蓝白风衣的女孩走进了房间，她的衣服有些褪色。
德鲁·巴洛尼克和坐在后面讨论烟花的那些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其中一个人窃笑了起来，然后变成了虚弱的咳嗽。德鲁扬起眉毛，凑过去对他的一个朋友耳语。
说实话，我确定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她。
她把脸上卷曲的头发拨到后面，瞪大眼睛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然后径直走到教室里唯一的空座位前——正好是我旁边的座位。
她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牙签转过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本杰明·伯恩斯？”
“到。”我咕哝道，然后接着画画了。牙签在检查实验室、护目镜和安全预防措施的时候，我拿出了最新一期的《太空之旅》，照着画上面的一颗行星，这样外星人就能坐在这上面了。我试图偷偷把彩色铅笔藏在笔记本下面，这时我看到新来的女孩正把笔记本一个接一个地摞起来，重新整理着她的文件夹。她没戴手镯，而是戴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手表。这块表在她的手腕上看起来有些怪。我开始在外星人脸上画雀斑。
我伸手去偷拿另一支彩色铅笔时并没有注意到，新来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打开的热水瓶放在了我的胳膊肘旁。
我把水瓶撞翻了，装满水的金属瓶倒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水流得到处都是，我把信从水里捞出来，然后把我的文件夹和笔记本推到地板上，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我，两支彩色铅笔掉在地板上弹来弹去，牙签打住了话头。
新来的女孩盯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我发誓，我的脸有一百万摄氏度那么烫。我躲闪着走到讲台边，抓起一叠纸巾，开始收拾残局。我偷偷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她正在把我的彩色铅笔按照彩虹的颜色排列：红、橙、黄、绿、蓝、紫。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我只是……”
“没关系。”我咕哝道。
在接下来的课堂上，我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下课铃一响，我立刻抓起自己的紫色文件夹，夺门而出。我紧握着写了一半的信，真希望自己能一直在这个外星人身上画雀斑，直到放学。
在这之后，我又上了六节课，然后在学校的车道上等车。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漫画书不见了。
我弄丢了最新一期的《太空之旅》，这太让我抓狂了，因为：
事实上，这就是我抓狂的所有原因，但主要是因为第三个原因。
注释：
[1]萨克拉门托：美国加州的首府。
[2]红藤扭扭糖，原文Red Vines（红藤）是一种糖果品牌。
[3]纽黑文：美国康涅狄格州第二大城市。
[4]英里：英制中的长度单位，1英里≈1.609千米。——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