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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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手机2

小姨如同她在电话里说的一样,给我爸捎了一部手机,并且也没有收钱。那是个外表看起来还很新,按键却有些轻微发黄,已经看出来使用痕迹的黑色翻盖手机。办了电话卡之后,我爸第一时间就用还剩半截的铅笔把号码写在墙上,叮嘱我们都记下来。

关于这个手机,我并没有关于它更多的细节上的记忆,初次看它,只是远远注视,甚至没有上手摸过。电话卡是怎么装上去的,怎么打电话,怎么接电话都是不知道的。实在要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隔几个晚上我爸会把手机后盖滑下来,取出一块方形电池。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把电池夹在像鼠标一样的充电器上,充电器被按在插板上,就会闪出五彩斑斓的光,既好看又神奇。但我并不喜欢那个手机。

自那以后,我爸总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去邻居家喝酒吃饭,去村子里聚众打牌,常常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等等。我总不愿以任何一种恶意去揣测他,因为我现在对手机的迷恋程度,和我爸比起来,就像是一滴水和一个池塘。手机带给他的更多是工作上的便利,有时家里了人要找他帮忙,我们会把墙上的号码告诉他,他再打给我爸——手机给我们家的生活带来很多好处,也带来了最大的“噩梦”

刚开始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手机带来的不好的影响,或者我们也并没有意识到手机带来了多大的好处或者坏处。直到有个寻常的晚上,“你要干啥子,还睡不睡?你在嘟嘟囔囔地念什么经?”寂静的只剩呼吸声的房子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爸朝着和他睡在一张床的另一端的我妈愤怒的吼叫。但每个人都清醒了,没人敢出声!我们都不敢出声,只能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祈祷我妈好好睡觉,千万不要和我爸掀起“血雨腥风”。幸好再没了声,谁都以为这只是平常的一点小吵小闹而已。

然而,宁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而宁静的时间越长越是意味着这是一场势不可挡地的大风暴。

但比起风暴,或许死寂沉沉的宁静更能拉扯每个人的心弦。“暴风雨”开始前总会有些迹象的,比如我爸回来得很早,但是他不吃饭也不讲话;他就静静地、面无表情地坐在炉火旁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半蜷缩着。时而拿起放在床架上的酒瓶,泯上一口;时而点上一支烟,沉浸在烟雾缭绕里。仿佛他泯的不是白酒,而是浓烈的毒药——毒药滤过了他的舌头,直接滑向喉咙,再顺道流进空空如已的胃袋里,而他正忍受着毒药侵蚀带来的剧痛;他吸的香烟也不是烟,而是一只能压住心火的镇静剂。他就这样像盘古开天后随便坐在哪个山头,凝视着你们的一切行动!

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连吃饭的时候把饭碗递给他,他也是不说话的。

“爸,吃饭了”如果你假装不知道他在压抑内心的某种怒火,一手端着热腾腾的饭,一手顺势递上筷子的话——他或握着酒瓶或叼着烟,却故意不为所动!只得你害怕他一挥手把你手中的饭碗打翻在地,再朝你大吼一声“拿开!”你只能装作理解他尊重他,然后悄无声息地把碗筷放在他面前,该吃饭便吃饭去。莫了,你还得收走他没动过的碗筷,收起你们吃剩的饭菜,然后烧水洗碗——该干嘛干嘛去。

他总是一副酝酿着什么的样子,好像在彰显自己的地位,又好像在向某人示威、施压——这时候我妈也是不敢吱声的——“暴风雨”的导火索常常就是我妈——如果我妈继续保沉默,那我们继续提心吊胆也能凑合着过完这些个漫长的夜晚。所以我们总是感激着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责怪我爸的话,有时在白天我妈心情好的时候就开始“洗脑”,让她看到我爸一定要表现得开开心心的。

我妈也终于“憋”不住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寂静终于还是被我妈打破了!

“喂?你是谁?你给洪伟打电话做什么?你是不是他在外面养的情人?你说话......”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爸的口袋里把手机“偷”出来,给不知道什么人拨了电话,说了这些话。这些都是后来我爸对着来劝架的张叔说的,因为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是凌晨,尽管那时候睡觉比较早,但凌晨也是我们正熟睡的时候。

没有亲眼看着他们打架的场景,只记得我妈的的哀嚎声在那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和漫长!应该镇上的人也能听到吧?

尽管没到去医院的地步,但这也是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不知道是谁去叫来了外婆,我妈被张婶和外婆带到外婆家去了,一路哭丧着,我们从屋里都能听到他们在屋子背后走上外婆家去的声音。邻居张婶和张叔是自己来的,我猜外婆是我姐或者别人去叫来的吧。总之我妈被带走之后,张叔问我爸为什么打这么狠,“我忍她很久了,早就该打死她的,还不解气,要是你们不来拉着我,我早就把她打死了。”我爸怒气未消的说。

“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成这样呀?打残了以后怎么过日子,你说?”张叔也是带点火气但又觉得不能掺和别人的家事,没多说几句,就走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挂在他裤腰上的钥匙圈,从我家一直响到他家门口,到他关上门才停止。

而我们继续装睡着,甚至没有起过来看过一眼!并不是习以为常,而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胸闷喘不上气;心跳也像打鼓一样,砰砰砰的跳着,身子一动也动不了......

眼睛一闭一睁,短暂又漫长的寂静就过去了;迎着鸡叫声,我们都陆续起床干活了。客厅像是一股压抑的气息笼罩着,阴郁的灰蒙蒙的炉火旁,隐约看到我爸半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腋下的位置,双手交叉在胸前,头靠在床头架上,仿佛睁着眼睛注视着前方,像是还喘着怒气,又像是恢复了平静。

我们收拾着摔了一地的碗筷,铲起从水壶里打翻出来的水,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一样——照常收拾着炉火,照常添了煤块,照常扫地,照常去整理猪圈——一切都跟没发生过一样。我们没有担心我妈,也没有关心我爸,只是该干嘛干嘛。主打的氛围就是一个死寂沉沉!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干活,生怕自己闲下来,也没人敢说话。

良久之后,整个屋里被云层滤去颜色的太阳光照了进来,彻底亮堂了。炉火上的猪食水还没有煮开,我妈就和外婆还有她的其他几个姊妹来到家里。她哭肿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脸上还带着不规则的斑斑血迹;血迹像是被擦过一样,头发却还是半扎着的杂乱的模样,整个头都比平时大了一圈。她身上穿着的黄色的棉麻外套是外婆家的。哭哭啼啼进屋之后,她一只手扶着不合身的外套,另一只拉了一条板凳示意其他人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我爸见他们进来,也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穿上放在床下的解放鞋,然后站起来示意让还没坐下的人座到床上去。

“小伟,你打她干啥子?你看她头上被你打了那几个大包,出什么事了怎么办?我真是心痛得要死了”外婆坐在我妈身旁,像是护着她一样,身体略微地偏向我妈,红着眼用低沉而悲切的哭腔说。随后其他亲戚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

我爸不说话,空气瞬间陷入沉寂!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她说我带回家的钱少了!说我在外面养了情人!还说我有事没事还会给情人打电话!你们说我怎么忍得了嘛?她闹哪样嘛闹?”我爸像是忍耐了很久,用带有愤怒的语气质问着。

这时,早已哽咽到说话都含糊不清的我妈开口说:“我要离婚,啥都不要说,我受不了了。”然后所有人都开口劝说她了——说离了这些孩子怎么办,说离了这些孩子的日子怎么过,说小两口把话说开就好了没必要离婚......

所有人你一句我一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她;还有人要我们也开口说点什么,让我妈不要离婚,让我们说“离婚了我们怎么办这种话”。我们也像是意识到了某种危机一样,纷纷哭着劝我妈不要离。

那时候认为离婚是我妈不要我们了,而我们必须跟着我爸。可能是出于对我爸的恐惧,也可能是出于害怕被饿死的求生本能,总之,我们就像是吸食毒品的毒贩一样,想把我妈这个“毒品”留下!

后来我妈也如我们所愿的留了下来,也没再闹着要离婚。她好几天都卧床不起,尽管白天我爸出去干活,她也只是偶尔吃一次我们给她送到床上的饭,也不说哪里痛,也没搭理我们。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他们吵架了,我爸也回家越来越晚——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所以每晚都会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旦听到房子后面有人走下来或者门外有什么动静,就立马关掉电视各自上床睡觉。

只是那次之后,时间过得越久,我们越意识到“不离婚”带给我妈的伤害有多大。以前总觉得,那次和以往一样只是比平时打闹得更凶了一点罢了。但冥冥中,一切都在变着。

之后安静的过了挺长一段时间的,长到像是过了一个整秋冬。我妈也像不记得自己提过离婚一样,后来也再没提过“离婚”两个字了,尽管我们到现在还依然劝说着让她离。

那时候如果真的离婚的话,我爸是不会要我们的,只是那会儿并没有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而已。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肯定,还得从继这件事之后的那个秋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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