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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胡饼(下)
雨幕将天地缝合成青灰色的茧,油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傅七湿透的麻衣在地面洇开深色水痕,他沉默地咀嚼着焦香的炒蛋,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狰狞的旧疤。谢晚柠用木勺刮着锅底最后的蛋碎,忽然发现少年刻意用左手执筷——那虎口处厚厚的茧子,像极了她前世在武学世家见过的剑客。
“盐罐空了。“她晃了晃见底的粗陶罐,借着收拾碗筷的姿势贴近傅七。少年身上有股极淡的沉香味,混着血腥气凝成独特的冷调,像是常年浸在药汤里的铁器。这味道与原主记忆中父亲遇刺时飘来的熏香微妙重叠。
傅七突然起身,跛着的左脚在夯土地面拖出湿痕。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后露出雪白的盐晶:“三日前借的。“月光掠过盐粒表面时,谢晚柠瞳孔骤缩——那晶莹的棱角间竟掺杂着几粒暗红,分明是浸过血又晒干的痕迹。
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傅七的右手按上腰间。谢晚柠看得真切,他拇指抵着的位置有块凸起,正是短刃出鞘前最后一道机括。屋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混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却让少年眼中腾起嗜血的寒芒。
“七哥可听过醢肉之法?“她忽然开口,将盐粒撒进腌菜坛,“取野猪肉用粗盐揉透,挂在松烟里熏上七七四十九日...“说话间故意碰翻盐罐,雪白的晶体洒在傅七染血的衣摆上,瞬间洇开猩红的脉络。
少年猛地后退,蓑衣扫落墙角的药篓。田七与柴胡滚了满地,谢晚柠俯身去捡时,嗅到他靴底沾着的特殊泥腥——这是唯有京郊乱葬岗才有的腐土气息。三天前货郎闲聊时提过,最近那处新添了十几具无名尸。
“雨大了。“傅七突然转身,残破的蓑衣扬起时露出后腰暗袋。谢晚柠瞥见半截鎏金卷轴,那明黄的绢帛刺得她眼眶生疼——三日前父亲咽气前,攥着的正是同样制式的圣旨残片。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谢晚柠将晾干的艾草捆成束,状似随意道:“七哥若得空,明日可否帮忙修葺屋顶?前日捡的崖柏...“她故意顿了顿,“还留着做梁木呢。“
傅七握门闩的手顿了顿,指节因用力泛白。谢晚柠知道他在计算风险,那卷轴此刻正贴着自己特意摆在门边的腌菜坛——坛口新糊的泥巴里,掺着能追踪气味的白芷粉。
“丑时三刻。“少年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飘来,跛脚跨过门槛时,谢晚柠看见他后颈浮现的诡异红斑。这是她特意在盐罐内壁涂的番木鳖汁,遇血即显,原是西南土司审讯细作的法子。
雨势渐弱时,谢晚柠从梁上取下个蓝布包袱。油纸包裹的族谱残页沾着褐色血渍,“傅明渊“三个字被朱砂重重圈起——这正是三日前货郎带来的邸报中,新晋中书舍人的名讳。而傅七腰间木牌缺失的“傅“字最后一笔,与族谱上被刀划去的痕迹完美契合。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她将最后一把崖柏屑撒进灶膛。青烟腾起的瞬间,后山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三长两短,与叩门声如出一辙。谢晚柠摩挲着腕间银镯内侧的“云崖“刻痕,忽然想起这原是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柄断剑上的铭文。
晨光微熹时,谢晚柠被浓烈的血腥味惊醒。门缝里塞着个浸血的油纸包,拆开后是半块宫廷特供的玫瑰酥——酥皮纹路与她幼时在谢府尝过的一般无二。酥饼中心嵌着枚带倒刺的箭头,淬着幽蓝的毒光。
她忽然轻笑出声,将毒箭投入沸腾的药罐。昨夜故意留在傅七衣角的艾草灰,此刻正在罐中翻涌成青黑的漩涡。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谢晚柠挎着竹篮走向后山,篮底那包掺了白芷粉的崖柏屑,正随着她的脚步细细洒落。
山涧旁的新土还带着潮气,谢晚柠用树枝拨开浮土,露出半截靛蓝衣袖——正是货郎昨日穿的布料。袖口处用金线绣着振翅的仙鹤,与她包袱里那方染血的帕子纹样相同。帕角原本绣着的“谢“字,此刻正在尸体的掌心攥成血团。
“阿柠姑娘来采药?“
沙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时,谢晚柠正将最后一把土盖回。傅七背着捆湿柴站在晨雾里,柴刀上沾着新鲜的松脂。她晃了晃手中的益母草:“七哥可要小心,这山里...有蛇呢。“
少年瞳孔猛地收缩,视线扫过她裙摆沾着的靛蓝丝线。谢晚柠转身走向崖柏丛时,听见身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嗡鸣——那是短刀回鞘的声响,与父亲遇刺那夜窗外响起的风声,分毫不差。
正午的炊烟升起时,谢晚柠在灶台发现个青瓷瓶。拔开塞子,上等的金疮药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她将药粉洒在腌制的野猪肉上,忽然想起今晨尸体颈间的刀口——边缘整齐如削,正是傅家军引以为傲的“新月斩“。
雨又下了起来,谢晚柠望着屋檐连成线的水幕,轻轻哼起前世爷爷教的歌谣。腌菜坛里新添的毒箭正在慢慢腐蚀,而傅七补好的屋顶再不会漏雨。当山那边传来货郎遥远的铃铛声时,她终于确定——这场雨,还要下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