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礼尚往来
张汤母亲一句话,便将张安世送给了太子刘据,并很认真的叮嘱一句:是送的,不是其他意思。
什么意思呢?
老人家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张安世便是刘据的扈从仆役,永世不得背叛。
这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啊。
张汤家的人都很难缠,清白,干净,耿直,认死理,这种品质赓续的还是春秋时代的那一套,在眼下的汉帝国,已经不多见了。
人间正道是沧桑……在张汤家的舂米坊里,刘据很认真的反思了这大半年来的言行,恍如有所悟。
看来,还是‘太子储君’这四个字在作祟,让所谓皇权,宫斗,贵人,先贤文章等,影响了他的心智,遮蔽了他的眼光。
一句话,屁股影响了脑子。
身为太子储君的尊位,所思所想,自然而然的便会受到身份和地位的影响,从而越走越偏……对于刘据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顺者必亡,逆者、或可还有一线生机。
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想的很清楚很清楚,所以,最近一段时日里,他又是折腾汉犁,战马饲料,又是献计献策给刘彻炼钢法,又是忙着给曹襄表兄治病……
说到底,可不就是为了遮掩他下一步的计划?
如今,长安城的人都盯着曹襄、樊离、张连等狗大户,传扬着太子储君嚣张跋扈的坏名声。
刘据觉得,时机成熟了。
在汉帝国的最底层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步一个脚印,积攒力量,猥琐发育,这才是他这位大汉逆子的‘逆袭之路’……
……
“太子殿下,您有事要忙就先去忙,”交代完张安世的事情,张汤母亲开始舂米,“我们也该忙了。”
刘据瞅一眼又怂又坏的张安世,嘿嘿笑着,却不离开,而是绕着舂米的石臼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舂米的石臼,登时便被其笨重、费力和低效震惊了。
在他的想法里,因为鼓励耕战的缘故,大秦帝国和大汉帝国时代的人们,应该早就掌握了不少先进的粮食加工的工具和器械,比如,踏碓,水碓,水磨……
可事实上,就连长安城张汤的家里,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们,都还在使用笨拙至极的‘石臼’舂米。
可想而知,汉帝国的百姓人,应该绝大多数都用这玩意儿舂米吧?怪不得大汉律中有一条很重的刑罚,名为‘城旦舂’。
什么意思?
‘城旦’就是责罚那些犯了罪的男丁,去修筑城池;‘舂’就是责罚那些犯了罪的妇人,没日没夜的去舂米。
这一根舂米的老榆木棒槌,至少也有十几斤,这是干活儿呢,还是在练功?简直不可思议。
刘据提起一根棒槌,学着张汤母亲的手法,使劲舂了二三十下,便觉得双臂酸麻,额头很快就见汗了……
“太子殿下,您这是?”张汤母亲有些好奇的问道。
“阿婆,您送我一个张安世,我得还您一样礼,这叫礼尚往来。”
刘据丢下手中棒槌,用手背摸一把额头的汗水,转头问张安世,“张安世,最近才编修颁布的大汉律你读过吗?”
张安世一愣,十分乖巧的点头:“嗯呐。”
刘据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道:“其中,对于新式农具、工具等发明创造的条款,可还记得?”
张安世点头。
作为张汤的儿子,每天背诵最多的便是历代律法、政令、刑名等内容,最近才由他父亲主持修订完成的《大汉农科律》,自然成为‘必背书目’。
“那我问你,若是制作出一架又快又节力的舂米工具,朝廷能奖励些什么?”刘据问道。
“太子殿下,朝廷对于制作新式农具、工具的奖励,自有其规定,具体如何须依情况而定,从三石米、五百钱开始,逐级递进,最高可获关内侯爵位。”
张安世想都不用想,随口便说出了一大串专业术语,自然与新版的《大汉律》一字不差。
果然就……犬入的张汤!
看看人家生的这一炕儿女,刘据都有些酸了。
他在心里暗戳戳的骂一句张汤,小手一挥:“那好,作为给你大母的见面礼,咱们就想办法挣一笔朝廷的赏赐和爵位!”
他很没形象的蹲坐下来,用手指在黄泥地面上开始涂画起来:“看,这是现在你们用的石臼,若是利用一下杠杆原理,比早古时候的石杵省力很多。
但是,还是不够省力。
张安世,霍光,你们两个人都过来,一起动脑子,一起想办法,挣下的赏金见者有份,如何?”
霍光‘哼’了一声,凶巴巴的瞪了张安世一眼,看样子,上一次被人阴了一脚,暴揍一顿,心里还记着那点仇呢。
张安世则缩着脖子,一声不吭的蹲下来,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
看着自己手下的两个大奸臣,刘据得意极了。
霍光,张安世,马车上还绑着一个李陵,对了,刘彻的御马监里头,好像还有一个金日磾……
“你们看,杠杆的原理,是利用一个支点来省力,如果咱们把杠杆变成轮轴和连杆呢?”
“这样,对对对,就像马车的轮毂一样,旋转的时候就能带动一个甚至好几个连杆;轮毂转动,带动连杆,连杆推拉,可不就能让舂米的石杵上下活动起来……”
巴拉巴拉的,连说带画,很快的,一架全新的‘轮式舂米机’基本就被设计出来了。
霍光见识过太子殿下的曲辕犁、步犁和水力鼓风机,倒也没有十分的惊诧。
反观张安世,则一脸的震惊,黑不拉几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讷讷道:“太子……好!”
憋了半天,却只有这么一句恭维话?
刘据没忍住就赏了张安世一脚丫子:“孤身为太子储君,一向谦和,温厚,虚怀若谷,最不喜欢别人的奉承之言。”
“你这个奸臣,怎么能说出这般阿臾之言?安世啊,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记下了?”
张安世更加敬服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的拱手施礼:“唯!”
一旁的石梁默默转过头去,实在看不下去了。
阿父曾经说过,老刘家的皇帝,最令人着迷的是高皇帝刘邦,为人豁达,宽厚,天生爱吹牛,好面子,带着一股子江湖流氓气,却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阿父还说,太子刘据并不类其父刘彻,更不类其大父刘启,反而更类高皇帝,颇多流氓习气……
霍光一看刘据有些不快乐的样子,终于高兴起来了。
张安世,小样儿,还想跟某家争宠?美的你!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对对,张安世,你我同为太子殿下的舍人,臣子,岂能说出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实话实说。”
“太子殿下天资聪慧,秀外慧中,英勇果敢,雄才大略,胸怀天下苍生与百姓……张安世,你以后少说阿臾之言,多说实话,多干实事,这才是我们当舍人当臣子的本分呐!”
这一番话,就说的……嗯,就十分的好听啊。
刘据叹一口气,苦笑摇头,甚是惆怅的摆一摆小手:“好了好了,贪图那些虚名有个屁用,还是先将这一架舂米工具制作出来再说。”
张安世扑棱着两只眼,看一眼霍光,再看一眼埋头忙碌的太子殿下……他那张纯洁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十分明显的茫然与困惑。
难道,什么地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