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俱往矣
经过整整五个月的思量、推演和试探，刘据终于明白过来：汉武大帝时代，‘太子殿下’这个职业，基本就没有什么前途。
故而，他终于迈出了十分关键的一步。
从今日起，孤不仅要当逆子，更要当一个纯粹的逆子，当一个高尚的逆子，当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逆子。
开玩笑，当什么狗屁太子啊？当一个大汉逆子，难道就不香吗？不爽吗？
面对刘大胡子的惊奇和质疑，突然想通了的刘据，彻底放飞自我：“阿父，您怎么能怀疑学问的力量呢？”
“学问，是第一生产力啊。”
“学问，是力量之源泉，是人类进步之阶梯，是我大汉王朝走向繁荣富强之坚实后盾！”
他站在一尊高大冶炼炉的旁边，指着一个破烂不堪的羊皮囊风箱，十分自信的说道：“阿父您看，精铁冶炼的关键在于生铁、熟铁的比例，而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却在于风箱！”
“因为，没有持续而强有力的风，便没有持续而强有力的火头，没有持续而强有力的火头，怎能炼出真正的精铁？”
好吧，刘据承认，对于具体的炼钢术他所知甚少，但设计制作出一架水力鼓风机没问题吧？
“阿父，召集几十名木匠，看据儿给您装一波……咳，看据儿给您装一架惊世骇俗的水力鼓风机！”
刘据想都不用想，便直接对父皇传了一道‘口谕’：“对了，麻烦您再找几名铁匠过来，我有用。”
这种感觉，就十分的酸爽啊。
刘彻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而是毫不犹豫的一招手，令陪在身边的一名校尉召集工匠：“召集一批最好的木工、铁匠过来。”
看得出来，这位暴躁老父亲的满门心思，此刻全扑在了‘精铁冶炼’上，根本就无暇他顾。
“据儿，生铁与熟铁一起冶炼，真能锤炼出上好的精铁？”刘彻走过来，与刘据并肩而立，“还有，你说的水力鼓风机……为何物？”
“怎的，阿父还信不过本……儿子？”刘据随口反问一句，就十分的嚣张而嫌弃。
刘彻深吸一口气，就这么憋着憋着憋着…憋了三五个呼吸后，老小子额头的几道青筋，肉眼可见的开始突突。
眼看着阿父便要进入‘暴躁模式’，刘据笑嘻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阿父，走，孩儿给您看一个宝贝！”
‘噗’的一声。
刘彻一个不注意，刚刚憋好的那一团恶气，突然就泄了，吹乱了他那一口大胡子：“逆子！”
刘据暗暗松一口气：‘好悬。’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他将自己真当成了太子储君，陪伴这位暴躁老父亲三四十年……好吧，根本就扛不住。
以他这个大汉逆子的脾气，估计不等巫蛊之祸爆发，他自己就先造反了。
刘据环顾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水流量不大，但因为附近有好几座炼铁炉的缘故，溪水并未结冰。
他拽了刘大胡子的袖子，快步来到小溪边，就在岸边的沙滩上一边比划一边涂画起来：“阿父您看，这是叶轮，这是连杆，这是中轴，这是传动连杆；”
“叶轮在水流冲击下，便会旋转起来。”
“然后，通过这一根中轴和连杆，将叶轮旋转的力量传送到连杆上，再通过这一组……不对，至少得两三组传动轴，即可让这一组飞轮旋转，从而推动风箱连杆……”
一阵巴拉巴拉，刘彻听得目瞪口呆。
这逆子……嗯，这竖子，真的才八岁多？这些看似简单、实则极为精巧的‘叶轮装置’，他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真是梦中见过白胡子老头儿？或者说，儿子接触过墨家巨子？
不应该啊，经过暴秦、暴汉……咳，经过暴秦和大汉这将近一百多年，曾经的墨家显学，早已烟消云散，唯一的一点学脉传承，如今也已成了少府诸冶监的匠作。
对了，还有一部分没什么手艺的废物，沦落为江湖游侠儿，舞刀弄棒，无甚出息……
刘彻有点不太自信。
大汉逆子刘据连说带比划，很快就在地上画出了一整套‘水力鼓风机’的草图，虽说看上去粗陋不堪，但基本思路却十分的通畅。
“陛下，工匠们都到齐了。”就在此时，铁甲校尉带着几十名木匠、铁匠赶来了。
“尔等都过来吧，”刘彻语气很是温和，但神情却倨傲，“这是太子构思出来的水力鼓风机，你们看看能否制作出来。”
一众工匠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方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围观刘据涂画出来的‘设计图’。
看着衣衫褴褛、缩手缩脚的工匠们，刘据心里很是不爽：‘工匠的地位卑贱如斯，还想发展生产力？’
果然是想屁吃呢。
“各位叔伯，怎么样，可能制作出来？”刘据彻底放弃了太子尊位，很没形象的蹲坐下来，跟几十名工匠攀谈起来。
刚开始，这些面色黧黑、浑身污垢的工匠还很拘谨，毕竟，在他们面前说话的乃大汉太子，对百姓人而言，那可是仅次于皇帝皇后的大贵人。
不过，在刘据的插科打诨下，不到一盏茶工夫，众工匠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开始试探着与‘大贵人’说话，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太子殿下，您这个叶轮构思极妙，完全可以制作出来。”
“就是这轮轴不好办。”
“按照战车轮毂来做，也不是不行，就是这连杆得换成精铁之物。”
“哎呀，这个想法妙，利用水流的力量，咱们不仅能制作出鼓风机，还能制作出水力大铁锤，可不就能帮咱们锻打百炼刀了？”
“对对对，此事可行……”
看着儿子蹲在一群工匠中间，高谈阔论，指手画脚，好像还挺在行的样子，刘彻莫名的就有点生气。
堂堂太子储君，怎能不顾身份之尊贵……好吧，这样的太子，似乎还挺不错。
这一刻，刘彻莫名的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少年心性，意气风发，能与低贱马夫结交，能与铸剑工匠同席饮酒，能与卑微农夫大炕同眠，好不快哉！
这一转眼间，咋就人过中年了？
昔日的低贱马夫成了大将军，昔日的铸剑工匠早已作古，昔日的卑微农夫今在何处？
俱往矣。
惆怅了好一阵子，刘彻终于放下心结，悄咪咪的凑过去，很没形象的也蹲了下来，开始琢磨‘水力鼓风机’的构造与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