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安夜

杭州城的美食虽不符合刀客的口味，但在那长街上却不乏有外地人为了营生出来卖弄手艺的小摊小贩。

刀客左手拿着一把刚烤好还在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右手又抓着一张巴掌大的烧饼，在这街上一路走一路狼吞虎咽，一会儿的功夫又被不远处摆了糯米酒的摊子吸引了过去。

纵使落入了如今这般田地，刀客也不会在吃喝上吝啬自己，刀客的人生理念是，就算到了绝境，也要大块大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

刀客喜欢吃荤的不喜欢吃素，吃肉喜欢吃多油的不喜欢吃干巴的，爱吃甜的但是不吃太甜的，爱吃辣的但是不吃太辣的，喜欢口味淡的不吃太淡，喜欢口味重的不吃太重，总而言之就是，对好吃的东西有着至高的追求，对难吃的东西给予深深的鄙视。

酒足肉饱之后，刀客沿着西湖边上往下游而去，虽已入夜，却仍有不少人在这里放祈愿灯，这些纸灯会带着放灯人美好的祈愿流入江河湖海，刀客取来一盏灯，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

平安。

天色已晚，不宜赶路，刀客没有急着出城，便找了家不起眼的普通客栈走了进去。

这家客栈离主城区非常远而且年久失修破旧不堪，想来必是生意惨淡。

果不其然，刀客一进到店里面就看到这家店的掌柜在那打着瞌睡，刀客环顾了一圈这家客栈里面的环境，除了那位还在睡得香甜的掌柜，客栈内空无一人，由于长久无人光顾的原因，这家店已经干脆把一张张长椅叠放在桌子上了，大多数的桌椅都落了灰尘。

这样的客栈虽然住的不一定舒服，但却胜在安全，而且远离闹市，也乐得个清净。

刀客轻咳一声惊醒了还在瞌睡的掌柜，那掌柜见有客来，连忙开口热情地询问：“这位客官，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刀客回应道。

“好嘞，客官稍等，我这就给您安排。”那掌柜的也是没想到还会有住店的人前来，连忙打了一盆水拿上一条毛巾就往楼上走去，估摸着是许久无人入住，楼上的房间也有待整理。

一会的功夫，那掌柜的便招呼着刀客上楼去，付了住店的钱之后，刀客便推开了那刚整理好的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客栈房间之内简单至极，仅有一床一桌，桌子上有茶壶和杯具待人沏茶用，旁边还有一盏刚刚点着的香油灯。

在简单的沐浴更衣之后，刀客便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从汴京一路被追杀至此，刀客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的合过眼了，昨夜竹林一战，今日杭州茶楼又遇敌，纵使他是天下第二无人能敌。

可，人力终有穷时。

与官差那一战，刀客只在最后才主动出手了一招，其他时候都是在被动的防守，即便官差在不要命的剑法中露出了无比多的破绽，刀客也没有选择立刻反击，倒不是为了故作高深，而是刀客已经精疲力尽罢了，在面对这种一人一剑的局面，如果没有一刀就能击垮对手的机会，刀客便不会出手。

刀客很喜欢和朝廷的人交手的一个原因就是，朝廷的人很讲武德，无论武功高低，只要是习武之人就喜欢来单打独斗，今日倘若那官差带了百八十人，刀客必然撒腿就跑，且朝廷之人多半不会耍阴招，只要他挥过来的一剑就必然是一剑，而不会有暗箭伤人的动作，这或许就是身居高位武者自诩的清高。

刀客年轻时不懂得省力，无论面对多少人，举着一把刀耍起他那自认无敌的刀法就往里横冲直撞，也曾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来，刀客不管面对多认真的打斗，也始终会留着能够跑路脱险的力气。

熄灭了香油灯，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一些月光借着纸窗落进来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刀客也很快就进入了梦境之中，刀客的梦里到处都是尸山血海，四面八方都环绕着死去的人哭诉的冤屈，忽然刀客的脚底下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大，里面逐渐出现一些仅剩白骨的手臂，这些手臂突然就向刀客袭来，欲要将他拖拽下这无尽深渊，刀客不断地挣扎却无果，眼看着就要越陷越深沉沦于此，但就在此刻，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刀客的手在用力地往上拉，是一双正常的手，一双有血有肉的手，一双充满着温度的手。

梦醒了。

刀客突然猛地睁开眼，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很轻，但是像刀客这样听力十分敏锐的人，却不难听出来，这绝非正常的脚步声，因为轻盈得有点刻意，那脚步越来越近，根据气息刀客可以判断出来者是两个人，所以绝无可能是这家店的掌柜。

在上到二楼之后刀客观察过，今晚住店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这两个越来越靠近他房间的人必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想到这，刀客迅速地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刀，用手握住刀柄随时做好抽刀的准备。

却不料那二人走到刀客房门前却突然停了下来，半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所动作，只是在刀客的房门那里停着，刀客从手握着刀变成把刀抱在身前，在等待了许久之后，刀客正准备开门把这两位不速之客赶跑之时，却突然听到门后传来一阵动静，只见一根细竹管捅破了用来糊门的纸，不一会，那竹管就开始冒出一阵阵的白烟。

刀客皱了皱眉又无奈地笑了笑，心想，真是又俗又老套又让人防不胜防的伎俩。

那白烟正是迷魂散，一种吸入一点就能让人神志不清四肢无力的药物，尽管是刀客这种武功高强之人，在吸入之后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回过神来，可曾想多少绿林好汉江湖豪侠都倒在此物之下。

在看到白烟之后刀客立马就开始闭气凝神，然后转身迅速在自己的包裹里面翻出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从里面拿了一颗白色小药丸含进嘴里，此物乃是刀客一位医术高超的好友所赠，那位江湖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称此物为，百毒不侵丹。

随后刀客便含着这颗药丸跃上了房梁，打算等门外那二人进来之后迅速地解决掉。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那两人其中一人先是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就放心大胆地推门而入。

但是那个人虽是进了房，只见屋内白烟环绕，却人影不见。

刀客见时机成熟，就从房梁一跃而下，连刀带鞘向其中一人砸去，没等另一个人反应过来，刀客又朝着他的脖子给了一记手刀。

至于刀为什么没有出鞘，一是刀客不想见血，血溅一地他自己也没有一个安稳觉可以睡，走后还要麻烦那倒霉的掌柜处理干净。二是刀客不想再造杀孽，至少身份不清不楚的人不直接杀，杀死一个人简单，但很多的江湖恩怨都是从杀死一个人开始的，说不定十年八年过后就会出现一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说要为父报仇雪恨。

所以刀客也只是把眼前两个人打晕，随即便点燃了香油灯，在灯光下终于见得这二人模样，二人都身着黑色夜行衣帽，又用厚布条蒙脸捂住嘴鼻，想必也是怕受到这迷魂散的影响，刀客一把扯开他们脸上的布条给他们透了透气，让他们把这满屋的迷魂散吸一点走。

刀客虽然口含丹药能够不受迷魂散的影响，但这迷魂散味道却十分刺鼻，他便连忙打开窗户让这迷魂散飘散出去。

随后他又把那两个黑衣人拖到窗边来，抓起一个便从窗户往下扔，然后确保这一个能在下面当肉垫之后，又把另一个黑衣人给扔了下去，从二楼的高度掉下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无大碍，这两个黑衣人最多也就断条腿再断几根肋骨。

刀客也从窗台跳了下去，然后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一手抓起一个黑衣人就往远处拖去，打算是把这两人拖远点让他们不能再来影响自己的休息。

可是还刚走没几步路，刀客就听到身边有竹棒敲地的声音响起，抬头望去，发现来人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可能是因为腿脚不便，手里拿着根竹棒来支撑着走路，而在那老头旁边的一行十几人，也都是衣衫褴褛的人，高高矮矮老中青少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老头率先开口道：“这位少侠何故伤我丐帮弟子。”

刀客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些皆为丐帮中人，早些年间听闻，在丐帮当中以衣服的口袋划分地位，在这些人里面多数都是二袋三袋，却唯独这个在说话的老头，竟有九个口袋，可见其在帮中的地位之高。

“我本无意伤人，刚刚睡得正香，你们丐帮这两个小贼却来我房间扰我清梦。”说罢，刀客就把这两个黑衣人往他们那边扔了过去。

丐帮的人探了探这两人的鼻息，便向那老头汇报人都还活着的信息。

“多说无益，阁下今日想从我等手下离开，恐怕是要付出些代价。”那老头说完这话，便招呼着手下人向着刀客袭来。

十几个丐帮弟子每个都只拿着一根竹棒，虽然来势汹汹，但在刀客的眼里，这些都只不过是三脚猫功夫，更何况都还是用竹子当的武器，刀客很容易就能闪躲反击然后砍断他们的武器。

几个回合之后，十几位丐帮弟子发现竟然不能从这刀客身上讨到半分便宜，而且隐隐有节节败退之势，随即便开始结成缚虎屠龙之阵，十几人围成一团同时向刀客袭来，刀客却在阵法没能成型之时便已经找到破阵之法，转瞬之间，场上已经没剩多少根完好的竹棒了。

那老头却在这时突然出手，朝着刀客就是一记“棒打狗头”，丐帮众弟子见到前辈出手，便纷纷都退到了一边。

刀客在躲了那一记棒打狗头之后，紧接着而来的又是老头的“棒打双犬”，用一根竹棒就在狂打刀客双脚，刀客连连后退几步，心中甚是惊奇，早年间便听闻这打狗棒法为武学之上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刀客也开始了认真对待接下来的招式。

打狗棒法名字虽然陋俗，但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其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这八诀之中又是变招三十式，刚刚老头施展那两招便是来自于劈字诀和缠字诀。

那老头见刀客举刀，便又用了一式封字诀里的“压肩狗背”，棒身倏地伸出，棒头搭在那春愁刀上，轻轻向下按落，以四两拨千斤之理出招。

刀招沉猛，与棍相比，刀法大开大阖，变化较少而威力不减，所以刀客就借着老头那一棍的力量顺着往下劈去，老头认为刀客已经露出破绽，便用了一记转子诀的“丧家之犬”，转字诀的高深之处是在令敌随己，竹棒化作碧影猛击敌人重要穴位。

却未曾想，刀客竖劈瞬间变成了上撩，刀刃由下向前上为撩，力达刀刃前部。正撩前臂外旋，刀沿刀客身体右侧贴身弧行向前撩至体前上方。

老头见势不妙，举棒横在身前用出一招“饿狗拦路”，待到刀要落下来之时，侧抖旁缠，顺势借力向外斜甩，把刀客的刀掠到了一边。

趁着刀客没能反应过来之机，老头又用起了戳字诀的“狗眼看人”，观其招式，唯一戳而已，或戳其足、或戳其身、或戳其目，化一戳为百变，应机而发，劲如脱矢，防不胜防。

可刀客的刀法也变幻无穷，先是一记抱刀格挡，后又挂刀防住下盘，让那打狗棒法无法戳到分毫。

二人又过了百余招，刀客对打狗棒法应付地越发得心应手，打狗棒法虽然招式繁多，但虚招却是太多，有种华而不实之感，其中又有太多投机取巧之招式。

在刀客摸透哪些是软招哪些是硬招之后，二人的打斗老头就开始落入了下风。

那老头见状便不再留手，跟刀客拉开些许位置准备用那一招“天下无狗”，这一棒乃是打狗棒法最后一篇最后一招之绝技，此棒一出，刀客感觉周围四面八方都有竹棒袭来，从这一招可以感受到流丐与狗争食之苦楚，创下这一招之人的本意，亦是为了扶道济世，荡尽天下豺狼虎豹，澄清四海叛道恶人。忘一生忧苦，免天下饥寒，由此而悟“打狗”之真义，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学中的绝诣。

而刀客也仅用一刀，以手中武器为洞穿万物之真眼，在那万千棍棒的虚影之中，接住了那唯一真的一棒。

那竹棒应声断为两截。

老头知道自己已然落败，摆手就让自己的丐帮弟子退下，丐帮弟子得令之后便抬起那二位受了伤的黑衣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待到众人走后，那老头开口道：“在这江湖里人人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杭州是我丐帮的地盘，如今你来到这里，我们丐帮不出手也是难立江湖威望，今日之唐突，还请少侠见谅。”

刀客把刀收回鞘中，双手抱刀却不说话。丐帮之人今日来此，虽无一人有出杀招，但却扰了刀客清梦，让他有点恼火。

老头看刀客隐约有生气之意，连忙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扔给了刀客，刀客伸手接住，仔细端详之后看清了令牌之上刻有“九”“丐”二字。

老头看刀客肯接令牌，开口笑道：“此物乃是我丐帮的九袋令牌，丐帮弟子见此物如见我，以后再碰到丐帮弟子找你麻烦，亦可出示此令，丐帮虽无一人是你敌手，但有此令牌也可为你省去不少麻烦。”

老头此举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给刀客赔礼道歉，更多的是为了防止以后有不长眼的丐帮弟子招惹了眼前这人，有这个令牌，也能为他们省下一条性命。

“那就谢过前辈了。”刀客实属无奈，困意又上心头，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去打算继续回去睡觉。

“今日一战是我丐帮败了，明日一早我就会放出风声去，少侠还请放心，只要你还待在杭州城一日，便不会再有江湖中人找你麻烦。”老头朝着刀客离去的方向喊道。

丐帮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从来都不是因为帮中人人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帮众着实是天下第一多，仅这杭州分舵记录在册的就有几千弟子，整个中原的丐帮弟子甚至有数百万之巨，但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真正习武之人只在少数，武艺高超的更是稀少。整个丐帮像大海一样连绵不绝分布在大江南北关内关外，而且丐帮弟子持有的官方及私人物业、投资的项目与资产数量成千上万，由于物业资产在数量上无法统计的关系，官府和当权者皆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由其发展。

临安已无夜，三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