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笑春愁
“掌柜的,上几壶好酒。”
“再来两个下酒的小菜。”
刀客一路从汴京被追杀到此,经昨日野外竹林那一番闹腾,连夜赶路今日终于是到了这杭州城,一进城就找了间茶楼,人往椅子上一坐,把刀往桌子上一拍,便吆喝着店家上酒菜来。
那掌柜的见此人面露杀气,又见那刀不似凡物,知道这是位得罪不起的爷,不敢丝毫怠慢,忙让手下的小厮上前去招待。
小厮连忙端酒上前给刀客倒酒,倒完酒后又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爷情慢用。”
习武之人不能杀心太重,刀客也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从他及冠之年诛杀一伙烧杀抢掠的恶贼开始,至今倒在他刀下的亡魂也有好几百了,这难免不会让刀客陷入一点魔障,就好比如别人眼里的他,杀气腾腾如同个活阎王,他这天下第二的名号,果真是用尸骨堆叠起来的。
刀客猛的几杯酒下肚,又抽出长刀给它倒了一壶酒来清洗,此刀名为春愁,出自名匠之手,引天雷淬之而成,刀长四尺,刀身泛白光,刀刃处锐利却不易染血,刀柄与刀鞘皆为黑紫色,传闻是由天外陨铁为材料打磨而成型,那刀鞘处又绑着一块用木头雕刻的小船,与这通体的黑紫似乎格格不入。
刀客正痛饮罢,那店小厮也是把第一道菜端上了桌来。
“这位爷您看着像是第一次来这杭州城,您可要好好尝尝这道本店的招牌菜,这鱼是早上刚打捞上来的,新鲜的很嘞。”
小厮把这道菜给刀客介绍了一通,刀客放眼望去,原来是份鱼羹,用作羹菜的鱼肉已然成为一丝一丝的模样,这鱼羹里明眼又能看出加入了香菇竹笋一起熬煮。
刀客勺了一口送进嘴里,一品味,鱼是鱼,羹是羹,这酱汁里还满是醋味,稍微一抿又带甜口。
刀客并不是很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甜口,甜不能作为一道菜的主色调,酸甜口得配上一点脆爽清口的东西,眼前这鱼虽然新鲜,在做法上也是花费了好些功夫,但却不见得好吃,甚至还不如简单炒上一盘醋溜土豆丝。
刀客又怀念起自己家里常常做的东坡肉,又想念起那徽菜来,中原各地的饮食习惯差异之巨大,让他有种来到异国他乡的悲哀。
尽管店掌柜和店小二投来期许的目光希望刀客能够对这道醋里泡鱼感到满意,可是刀客实在无法再勉强自己去勺起这道菜,只得又喝了几口闷酒。
过了半刻钟,一个官差模样的人出现在茶楼门口,此人眉目清秀身材高大,腰间又佩了一柄七尺长剑,来势汹汹,一进门便拔剑劈向刀客,刀客连忙抬起身前的桌子挡下这一剑,桌子竟被一剑劈成两半,上面的酒水和鱼羹也摔落在地上,刀客一边抽刀准备抵挡眼前的敌人,心里又暗自窃喜,终于是不用再面对那难以下咽的鱼羹了。
官差的突然出现让店里面的人乱作一团,开始纷纷往外窜去,也有人慌忙掏出结账的交子放在自己的桌上,当然,不乏有浑水摸鱼者庆幸自己能吃上一顿霸王餐,更有甚者胆大的停留在店内等着看一场武打戏。
那官差见了此状,开口道:“在下洪某人奉广阳王之命前来缉拿恶贼,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茶楼内瞬间人如鸟兽散,只剩下茶楼掌柜和店小厮二人躲在厨房气得直拍大腿,掌柜气的是那些没结账就跑了的客人让他今天好一大笔亏空,小厮气的是外面那两个人的打斗让地下一片狼藉得让他一番收拾。
看到茶楼已经四下无人,那官差持剑便挥向刀客,刀客举刀来迎,用巧劲将那挥来一剑还了回去,官差不断地施展着自己高超的剑法,刀客也是见招拆招,十几招之后,官差跃上一张桌子,跳起来就要向刀客刺去,刀客见状也是闪避到自己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二人又借着自己的轻功和茶楼内的桌子腾飞到空中过了几十招,习武之人打起架来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那桌椅是木头做的自然招架不起两人的折腾,一会的功夫,茶楼里就找不到一张完整的桌子了。
那店掌柜的也是按耐不住从厨房里面跑了出来,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眼前二人的刀光剑影误伤,跪在地上对二人说道:“两位爷行行好,我这小店实在是经不起你们折腾,有什么神通二位到店外面施展去吧。”
那官差和刀客听了此言也是默契地停了手朝店门外走去。
临走前刀客从行囊里掏出两锭银子扔给了那店掌柜,算是酒菜钱也算是赔那些坏掉桌椅的钱,刀客借机嘲讽那官差道:“朝廷的人砸坏了百姓的东西可没有赔银两的道理。”
官差冷哼了一声之后道:“你这小贼休要胡搅蛮缠,等我把你抓拿归案之后自有衙门去处理之后事宜。”
刀客笑着摇了摇头,衙门算起账来的时候多半也会把这笔账全算到自己头上,倒还不如像这样把账结清了自在。
待到二人走远之后,店掌柜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下,手上捧着那两锭银子神情复杂,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谁是官差谁是贼……”
官差和刀客二人来到门外,这杭州城倒是繁荣,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侧还都是小摊小贩,不远处还有在表演杂耍的。
刀客率先一步借着街边的木头纸伞,用轻功跳上了一处房子的屋檐,官差紧随其后也一跃而上。
路过的行人有不知情的还误以为二人是要到别人屋檐上耍起杂技来,纷纷驻足看热闹。
二人倒是不急着打起来,一人站在一端的屋檐上对峙着,刀客此时饶有兴致地开口道:“洪将军,我听说过你,能上朝的武官就那么几位,除了派你来的那位广阳王和那位只会踢蹴鞠的太尉,你在朝廷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人,广阳王让你来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了。”
“你这贼人劫走公主,大肆屠杀我朝兵士,能亲手将你绳之于法实属我之荣幸,休要多言,看剑!”那官差说完这段话便提起剑向刀客刺去。
刀客纵身一躲,让那官差扎了个空之后又后空翻向刀客袭来,刀客只是用刀和自己的位置变化不断地抵御着官差的攻势,在刀与剑的精彩碰撞之中,底下围观的那些百姓也是一直在拍手叫好。
官差看着底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群,剑法越发凌厉和急躁了起来,刀客又拆了他二十来招,这场比试仍然是未见分晓。
刀客看着眼前这位用剑之人,脑海突然涌现两位故人的身影,男子白衣胜冬雪,女子红衣若秋枫。
趁着官差用剑太猛歇息的期间,刀客开口言道:“你与我熟识的两位修剑之人很像,都是嫉恶如仇的武痴,不过不同的是,你在庙堂,而他们,在江湖。”
官差没有回话,只是趁刀客在啰嗦的期间调息回复自己的体力,片刻之后又提剑冲向不远处的刀客。
官差疾步就要一剑刺向刀客左肩,刀客往右上抬刀一撩,然后又是横刀格挡这一击,那官差心中一惊,自己尽全力的一剑也无法撼动这位天下第二分毫吗。
官差的剑法越发狂躁,每一招里都不再留有防守的剑式,刀客却也是用手中的春愁刀愈发愈快的格挡了下来。
杭州城里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的打斗,底下围观的众人也只能听到刀剑碰撞铿锵的声音,至于那剑往哪次刀往哪挡,已经没人能看得清楚了。
官差终是力竭,那宛如狂风急雨的剑法也停了下来。
刀客并没有乘人之危,反倒是退回屋檐的另一角给足官差恢复体力的时间。
官差看着眼前之人心情复杂,江湖之中人人皆把这刀客当成自己武道上的梦魇,这大宋武林有他坐镇着这天下第二,便无人敢惦记那武道魁首。
可官差心中岂无不甘,昔日种种又浮上心头,谁敢想当年那广阳异姓王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军,又因为私藏了徽宗的圣旨从而讨伐西夏大成功,官差的生父死在了西夏的战场上,那位履立战功的监军或是看他可怜,又或是为了军中声望,收了其为义子,为了报效养育之恩,官差自幼便勤苦学武,十八般武艺精通最后选择了去修剑道,年少时在京城同辈之中已无敌手,后又随意义父征西夏平反贼。功成归来至今日,那军功无数的义父已封无可封被赐为广阳王,而官差自己,则成为了名义上的武官之首检校太尉,如今听闻江湖上有天下第二这等风流人物,自当领命前来讨教一番!
文人好风骨,武夫心气高,那官差欲要在举起剑与那刀客殊死一搏。
官差举剑之时,刀客却往空中一跃,用刀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向那官差刺去,春愁刀的寒芒在半空中划过,正如那流星追赶月亮留下的轨迹一般。
谁言剑不可挥砍,谁言刀不可直刺,有刃便能砍,有尖便能刺。那年刀客仍是少年时,观天象察觉到有那流星划过夜空直奔圆月而去,因此有感而悟,创此刀式,名曰:
流星追月。
这一刀没有给官差把剑举上头顶格挡的时间,在官差看清刀所在的位置之时,那把刀已直奔他的天灵盖而去,只不过那刀客在最后的时刻又改变了刀刺向的位置,仅仅只是把官差手中的剑打落在地。
只不过这一刀,打落的不只是剑,更是打落了官差数十年来以天才自居举目无敌的自尊心。
官差双手下垂,无力地瘫坐了下去,最后平静的开口道:“为何不杀我。”
“你身居高位曾为天下习武之人开路,你于天下习武之人有恩。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这里,我自然是不愿背负多一个骂名。”刀客边把刀收入刀鞘边开口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刀客没有说出来,一个二品官员死在了这杭州城,这天下定无人能奈刀客如何,可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和视这位二品官员为己出的异性王必然会迁怒下来,到时候苦的不过是刚刚还在看这场精彩打斗的杭州城百姓。
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刀客心里暗暗自嘲。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杭州衙门的人也及时赶了过来,围观的人群瞬间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后会有期。”
刀客对那官差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运起轻功借着屋檐向远处离去。
此时杭州正黄昏。
时时遥冷笑,怪客有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