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后你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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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6小时后你会死

1

还有六小时。

原田美绪盯着手表,如此想着。

准确来说,还有六小时十分钟——在那之后,“二”开头的年龄就过去了一半。

为了超越来来往往的行人,美绪渐渐加快了脚步。明明可以从容赴约,却总有种被催促的感觉。

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岁。

穿行于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口,美绪内心暗忖,自己已经跟涉谷街头不相配了。分明才五月末,身边已尽是身穿无袖衫的年轻人。而这条街道能够让美绪备感兴奋的时间,才过去不到六年。

美绪暂且停下脚步,回望中心街。热闹的街头,仿佛到处都是十多岁的女孩们掉落的时间碎片。在女孩们追寻享受的过程中,珍贵的宝物不知何时已从口袋中滚落。

时间是传送带——穿过十字路口之后,美绪如此想。对于所有人类,传送带皆不会区别对待,一味机械性地向前传输。或许正是因为此处没有不公,世间才能够意外地保持平和。

美绪浅浅一笑,心想,罢了,并放缓了脚步。就算自己长到二十五岁,世界也不会就此毁灭。

就在此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请等一下。”

她转头一看,就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人。柔软的刘海下,是对男性而言过于白皙漂亮的肌肤。他应该是大学生吧——美绪猜测。

“我有话对你说。”青年顾虑重重地说道。

“你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对这种状况早就习以为常的美绪迅速回击,“想要搭讪,干吗不去找年轻女孩?”

“不是的,我是真有话要说。”

新型手法吧——想是这样想,但被人搭讪完全没有感觉不快,从对方诚实的眼瞳中又能感受到某种违和,因此美绪还是问道:“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五分钟讲得完吗?”美绪刻意看了看手表,“我约了朋友六点在摩艾石像[1]前见面。”

“五分钟能讲完,问题是之后……”

“之后?”美绪蹙起眉头。以前,她曾碰到过一个放话说自己能在十分钟之内搞定任何女人的男人,难道眼前的青年想用五分钟就把自己给拿下?“之后又怎样?”

“说不定你需要花六小时左右的时间。”

“然后我们两个就一拍两散了?”总感觉自己一到二十五岁就会被甩,美绪开始生气,“在那之前,我会先把你给甩了。”

“等一下!”青年追了上来。

美绪冷淡地表示:“派出所就在那边。”

“那就边走边说行吗?”青年以意外强硬的口气说道。

“请讲。”

“六小时后你会死。”

本打算将对方的话当耳旁风的美绪花了少许时间才理解了那番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她停下脚步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六小时后你会死。”

一股寒气掠过肩头。不仅是被告知的那番话,甚至眼前的青年都让美绪感到毛骨悚然。她努力稳住情绪,平静地说道:“我明白了,再见。”

“等等!你不信吗?这是真的!”

“你是预言家还是谁?”

“我偶尔能看到人们的未来。”

“那你能看到马的未来吗?”美绪完全没有放缓脚步,“能靠赛马大赚一笔吗?”

青年对此置若罔闻,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就算赶过去也没用。今晚你注定要一个人,你朋友把约定给忘了。”

“这也在预言里?”

“没错。”

前几秒还在拼命隐藏内心不安的美绪,此刻终于笑开了。即将跟她碰面的朋友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别说爽约了,就连迟到都没有过。这个人的预言铁定落空。

“你赌多少钱?”美绪边问边穿过银座线的陆桥,走出站台南出口。她眺望着寻找朋友,确信自己胜利在望。就在摩艾石像前,立原好惠正在等人。

“好了,接下来我有约了。”美绪讥讽地行了个礼,朝朋友那边赶去。通过背后的气息能够得知,青年应该没有追上来。

“好惠。”美绪叫了一声,对方便转过了圆乎乎的脸。美绪笑着朝朋友跑去,而好惠却没有微笑,而是半张着嘴看向她。

“怎么了?”美绪问道。

此刻另一名男性现身了,用“等很久了吗?”这种老套的开场白向好惠搭话。

美绪将头发剪得很短的男性和好惠的脸来回比较了一番。

“他是达哉,广川达哉。”好惠终于开口,随后抱歉般地加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跟美绪有约。”

美绪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住了。

好惠担忧地偷窥着美绪的脸色:“忘记跟你有约,你很受刺激吗?”

美绪摇了摇头,朝自己身后看去,没看到刚才那位青年。

“拜托,今晚就好,把我让给他。”面对合掌恳求的好惠,美绪草草向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原路返回。

青年站在陆桥下方的暗处。看到折返的美绪,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预知到了她肯定要回来。

“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美绪说道,“五分钟可说不完。”

美绪带着青年走进百货店旁边的咖啡馆。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摩艾石像,而好惠和男友已经不见了。美绪心情沉重地转回头,看向餐桌另一头的青年:“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青年缓缓摇头:“没了解到这种程度。”

“原田美绪。”自报家门后,美绪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我叫……”青年略显踌躇地说道,“江户川圭史。”

“好怪的名字。”

圭史一言不发地轻轻点头。

美绪完全没问对方想喝什么,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冰咖啡,随后小声发问:“关于刚才的话题……”

“嗯。”圭史一副留意周围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我能看到异象。”

“异象?”

“就是他人的未来。画面会自己浮现出来。刚才看到你时,那个……”

“你看到了我的死亡?”

圭史点点头:“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你还说过会在六小时后?”

“在异象里,你的手表指向十二点。”

美绪无意识地摸了摸戴着手表的左手腕。

“但为什么一定是今晚?搞不好是明晚十二点呢?”

“在我所看到的景象中,你的发型和着装都跟现在一样。”

美绪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柔和的淡粉色罩衫——这是她决定在二十四岁的今天最后穿一次的衣服。当然,这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

美绪缓缓地将视线转回圭史身上。搞不好他所言都是真的。伴随着胃部仿佛被猛力攥住的恐怖感,确信的感觉初次在美绪心间涌出。

“不必顾虑,尽管说。”美绪压抑着声音中的震颤,“我会怎么死?车祸?病死?还是急性酒精中毒之类的?”

圭史摇摇头,小声说道:“被刀刺死。”

美绪不禁无语。

“抱歉,但我就直说了。遇害地点不清楚,是某个黑暗的角落。我能看到的只有混凝土的墙壁和电灯泡。你被某人刺中,随后倒下,手表刚好指向十二点。”

“刀子刺中了哪里?”

“胸口附近。”

美绪按住胸口,询问道:“我看上去痛苦吗?”声音沮丧得连自己都备感意外。

“这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倒下去。”

“下周待续?”美绪拼命扯出笑意,“怎么搞得跟电视剧似的,见好就收吧。”

圭史以意外的目光看向她。

“我这个人啊,越是遇到危机就越会开玩笑。”

此言一出,圭史的目光终于缓和下来。尽管只有一瞬,美绪还是觉得对方的笑容好可爱。

“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圭史稳当地说道,“你只剩下五小时四十五分钟了。”

美绪慌忙看手表:“那我该怎么办?未来真的不可改变吗?”

“这我也不清楚。”

或许是察觉到了美绪的焦躁,圭史赶紧补充:“但如果我是你……”

“你会怎样?”

“我会去调查想杀自己的人。”

美绪不假思索地盯住圭史的脸。

圭史仿若读懂了她的表情:“你有线索对吧?”

美绪点了点头。

美绪和圭史一同搭上山手线,从涩谷出发朝池袋的方向而去。窗外的景色已迎来日落,天空被彩灯渲染得五颜六色。

在电车驶过新宿之前,美绪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所处的奇妙状况。被预言将在六小时后死去,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但眼前这个纤瘦的青年说中了好惠爽约的事,再结合自己目前遇到的麻烦——被人跟踪——去想,不得不承认圭史的预言有一定的可信度。

在美绪不礼貌的目光之下,圭史开口询问:“怎么了?”

“超能力者,听上去就跟两千日元的纸币[2]一样罕见。”担心被周围乘客注意到,美绪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叫你圭史吗?”

“可以。”

“圭史,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对方摇了摇头:“我是‘浪人’[3]。”

“就职浪人?”

“不是,我想进研究生院……专攻心理学。”

仅念到短大[4]、整个学生时代都在玩乐的美绪多少高看了圭史一眼:“知识分子哦。”

“没这回事。只不过……”说到一半,圭史又闭上了嘴。

“只不过什么?”美绪追问道。

“想要研究自己奇怪的能力而已。”

这也算是心理学的专业吧——美绪表示能够接受。只不过,“超能力”算不算是学问的范畴呢?

“刚才你提到的异象,是不是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很多?”

“不,意志力控制不住。每当我看到谁,眼前就会突然出现异象。”

“对方死时的情况什么的?”

“不仅限于死亡。我能看见的,全都是非日常性的东西。”

这句话让美绪摸不着头脑,因而反问:“非日常性?”

“也就是说,”圭史略加思索后说道,“所有人都会在生活中无意识地对可能发生的事和不可能发生的事加以区分,我们可以称之为常识。但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假设,有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有时也会发生。”

“也就是说,”美绪尝试思考了一下,“被男友甩算是可预测范围内的事,但谁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杀。”

“嗯,但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我所看到的幻象,都是这种常识之外的事。这些事通常是不可能发生的。”

“既然这样,要是你看到的是我中彩票该多好啊。”美绪愤恨地说。

电车驶出大久保站。美绪眺望着陆桥下端开着车头灯的车辆队列,开始思考。圭史说得没错。自从四个月前美绪发现自己被跟踪,确实感觉很恶心,却完全没想过自己可能被杀。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完全超出了常识范围。

自己真的会死吗,在日期变为二十五岁生日当天的瞬间?

电车到达池袋,美绪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这是她下定决心不再踏足的街道。过去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年轻和时间都是有限的,还把那些时间都毫无保留地浪费在了这条繁华的街上。

走出西口,走上霓虹灯闪耀的大街,美绪开始思索那时的自己是不是太过焦急了。但她到底为什么而焦急呢?

“人可真多。”将目光投向周围人群的美绪,边确认手表上的时刻边说,“二〇〇一年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四分……就在现在的这个瞬间,肯定有人因为某些值得高兴的事而欢喜不已吧。”

圭史看着美绪的样子,仿佛在询问“你想说什么”。

“那些开心的人应该很难想象,这里还有一个被告知将死于六小时之后,并因此闷闷不乐的女人。”

“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着,美绪忽然又想到,不知在预知能力者的眼中,周围的人群又是什么样的,“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人群中应该也有比现在的我更加不幸并哭泣的人。”

“全员加在一起,就是整个东京。”

“嗯。”美绪坦率地点点头。

“话说,咱们要去哪儿?”

“丰岛警察局。”

“警察局?”圭史似乎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一个跟踪狂啊。”美绪皱着眉头说,“有位刑警跟我谈过这件事。”

“你所说的线索,就是那个跟踪狂?”

“嗯。”

刚到丰岛警察局门前,美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正是约她见面的刑警。意想不到的偶然让美绪压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或许好运气正紧跟着她。

美绪让圭史等在外面,自己进入警察局。

来到生活安全科,三十来岁的年轻刑警沢木瞪圆了双眼。

美绪仰起笑脸说道:“您刚巧打电话给我。”

“你刚巧来附近?”

“正想着跟沢木先生碰个头。”在说出自己的事之前,美绪首先询问了刑警打电话的缘由。

“就想问问你在那之后的情况。”沢木说道。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还没查清那个跟踪狂的身份吗?”

“很遗憾。”

美绪在二月初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契机是她没收到电话账单,反倒收到了缴费滞后的通知单。在那之后,本该送到她家地址的信件统统从邮箱中消失了;深更半夜还会接到恶作剧电话,从话筒另一头传来的声音经过机械变调,令人毛骨悚然。最终,在听到电话答录机中“想不想去天国?”的留言之后,美绪冲进了丰岛警察局。她以前就认识生活安全科的沢木。

“两周前通话时,你说过跟踪行为停止了对吧?”

“对。”美绪带着疑惑回答。

“那今晚为什么要来这里?”

美绪思索着要不要把圭史的预言说出来,但总觉得会被嘲笑,就放弃了。很少有男人能理解相信占星术的女人的心思。美绪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眼中的跟踪狂嫌疑人:“你们调查过沼田吗?”

“没证据的话,警察是不能擅自行动的。”

“没证据……是吗?”

至少拜托刑警守护自己一个晚上的期待就此落空。警察应该不会专门保护被预言给吓得半死的人。只能依赖圭史了——这样想着,美绪突然皱了皱眉。再这样下去,能和自己一起待到午夜十二点的只有圭史了。

很快,美绪又打消了疑虑。假如圭史想要杀她,应该会直接突袭,完全没有必要扯个虚构的预言,再跟自己一起行动。

美绪回到原来的话题:“那么沼田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呢?”

“这些都有。”

沢木翻开放在桌上的大号记事本,以一句“本来应该保密的”作为开场白,随即说出了沼田的联络方式。美绪将信息写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明天是我生日。”

“生日?”沢木露出笑容,“生日快乐。”

“谢谢。如果我能平安活到明天,再跟你详谈。”

沢木似乎把美绪的话当作玩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我该送什么作为生日礼物呢……”

美绪挂心在外面等着的圭史,因而快速告辞。

待原约会俱乐部的小姐告辞离去,刑警沢木离开自己的部门,朝走廊最深处的会议室走去。会议室门口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连续随机杀人事件联合搜查本部”。

进入会议室,沢木来到在入口附近的席位上撰写报告书的搜查员面前。

“有空吗?”

沢木话音刚落,搜查员抬起头来。沢木开始询问两名女性被刀刺杀的随机杀人事件相关细节:“第一个被害者,是在生日当天遭袭的吧?”

“对。”搜查员回答,“不光是第一个,第二个被害人也是如此。就在被害人生日当天的瞬间,‘扑哧’一刀就过去了。”

“第二个被害人也是生日当天遇害?”沢木抬起眉毛,“我听说是无差别的随机杀人事件啊。”

“情况变了。我们也考虑过‘生日’的一致性会不会只是凑巧,现在正同时往两条线去调查。”刑事科的搜查员厌烦地看了看写了一半的报告书,“就算两名被害人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犯人为什么要选生日当天?”

“犯人该不会是在恋人生日当天被甩的家伙吧?”

“那就太过分了。”搜查员笑了,“异常者也自有一套理论。”

“两名被害人有没有其他共通点?”

“这个嘛……”搜查员留意周围是否有媒体相关人员,压低了声音,“两人遇害前,全都被跟踪狂纠缠。”

“有没有跟踪狂方面的线索?”

“完全没有。还有一点,根据今天的走访,我们掌握了一条奇怪的信息。两名被害人在被杀之前都跟朋友透露过,自己碰到了一个预告了自己死讯的男人。”

“你说什么?”沢木反问,“预言?”

“对,两名被害人都曾被预言自己命中注定要被杀。对此我们也是半信半疑,但相关证言不止一条。”

“预言……”沢木讶异地重复了一遍,继续问道,“搞清那个预言家的身份了吗?”

“还没,正在排查被害人的朋友关系。今晚十点左右大概能得到新情报。”

“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能马上告诉我吗?”

“没问题。”搜查员点了点头,随即换上认真的神色追问,“你还真热心,发生了什么吗?”

“没……”沢木含糊地回应了一句,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晚间七点十五分。

距离原田美绪迎来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有四小时四十五分钟。

2

美绪走出警察局,就见圭史站在人行道树下等着自己。

“有什么线索了吗?”

美绪边走边说:“搞到了沼田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沼田是谁?”

“以前认识的。”

“你为什么认为他是跟踪狂?”

“总觉得就是他。”满肚子不高兴的美绪对露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的圭史说道,“虽然我没有预知能力,但我有女人的直觉。”

“嗯。”仍旧满脸惊讶的圭史问了个美绪不想回答的问题,“前男友?”

“才不是!”美绪不假思索地拔高声调,才走出五米左右就后悔了。她朝身边一看,就见圭史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为伤害到美绪的感情而懊悔。

“对不起,我不该大声吼你的。”道歉过后,美绪开始思考。根据刑警给她的情报,沼田住在西日暮里,在到达那里之前,还有时间跟圭史慢慢说。

美绪压抑住萦绕在心头的苦涩回忆,开始叙述:“我十八岁来到东京入读短大。”

圭史始终低着头,但应该在听她说话。

“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我游手好闲地玩了整整两年。之后进入某家小型事务所就职,但工作很无聊,就辞职了。离职之后我就打工。一开始在便利店打零工,在那期间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她在面向女性的求职杂志上看到了那家约会俱乐部,地点位于池袋。光看广告完全无从得知详细的业务内容,她也考虑过搞不好是某种风俗店,但四千日元的时薪还是很有吸引力的。美绪对自己说着“就去问问”的借口,到访了广告上的地址。那是位于池袋站附近、铁路沿线某栋公寓里的一间房。

“事后想想,我真的运气很好,那里是一家温和的服务性店面。没有女友的寂寞男性会打电话过来,事务所的社长会打听出对方的喜好,分配女生给他们。然后,女生跟对方约会两小时,吃吃饭、买买衣服什么的。”

今天她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当时约会的对象买来送她的。但她早把对方的长相忘光了。

来到JR线池袋站,美绪把圭史的车票一同买了,在前往站台的当口,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在事务所交到的朋友不多,但都很合得来,刚才爽约的好惠就是其中之一。所有女生都跟我一样,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到底该做什么。其中也有人为了金钱而越界。”

说着,美绪偷窥了一下圭史的表情。

“或许你会觉得这份工作不正经,但看到那些开心的客人,我们都觉得自己多少帮到了他们。从某种层面来说,这也是很有意义的。”

美绪郑重其事般地说着,圭史则点了点头。

“只不过,客人之中也有很麻烦的人……”

她还记得,初次与沼田见面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二十六岁、有些显老的微胖客人擦拭着喷涌而出的汗水,出现在美绪面前。在咖啡馆里喝茶、去附近的购物中心散步的过程中,沼田几乎没怎么说话。约好的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在跟客人告别之后,美绪开始反思自己的应对方式是不是不太好。然而到了翌月,她又接到了沼田的指名见面要求。

同样尴尬的时间重复了一遍。下个月、下下个月也是如此。这个人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要求?——美绪开始思索,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过完年,她和沼田的交往就突然中止了——约会俱乐部被警方取缔。虽然美绪不知内情,但店方确实雇用了未成年女高中生。美绪数次被警方叫去调查,也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刑警沢木。

失业时,美绪二十四岁。在考虑今后该做什么时,她忽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就连电视节目中作为壁花[5]出场的女艺人都比自己年轻了。回顾自己来东京的这六年,美绪为自己失去了大把的时间而大受打击。之后就像是某人针对她的消沉发起了追击那般,她开始被人跟踪。

“所以说,叫沼田的那个人很可疑。俱乐部一停业,跟踪狂就出现了。”

“大致是合乎逻辑的。”圭史心领神会地说道。

两人搭乘的电车到达西日暮里站。走下站台后,美绪在意地问道:“我刚才说的,你怎么看?”

“说是女人的直觉,更像是推理。”

“我指的不是这个,”说着,美绪压低了声音,“是说我之前的工作。”

“我觉得无所谓,又没给别人惹麻烦。”

闻言,美绪变得愁眉苦脸。圭史的这番话跟自己内心重复多次的借口完全一致。

检票口附近有一家报亭。他们在报亭买了住宅地图,在图上对照了沢木刑警告诉美绪的地址。距离车站徒步约需要十五分钟。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圭史问道。

美绪拿出手机,拨通沼田家的号码。紧张地等待了一阵应答之后,结果却是在通话中。美绪挂断电话说:“沼田在家。趁对方疏忽,我们直接上门。”

“啊?”圭史不禁哑口无言,“……然后呢?”

“假如沼田就是跟踪狂,从我家偷走的邮件肯定还在。把邮件找出来然后报警。只要有证据,警察就会帮我。”

“但沼田会允许自己家被搜查吗?”

“所以就要麻烦圭史你了。只要沼田出手制止,你就用手腕……”美绪看了看圭史白皙纤细的手腕,变更了作战方案,“有什么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吗?”

两人迅速环顾四周,将目光锁定看似商店街的那头,然而那里除了餐饮店还开着,所有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

“没事,我直接跟沼田对话,圭史不要出声,站着就行——尽可能摆出可怕的表情。”

“好的。”

随后,他们在深入住宅街的道路上走了约二十分钟,迷路了好几次才找到沼田家。他住在一栋位于禁止车辆进入的狭窄胡同的深处、共六户人家居住的二层公寓式住宅内。

美绪感受着加快的心跳,将笔记本上的“一〇二号房”和对应窗口的光亮比对了一番。

沼田在家。

美绪转到公寓入口处,却在此处被现实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停了下来。只见一〇二号房的房门大敞,室内的光线照射到玄关前端的暗处。

房间中走出一名年轻男子。这名挽起袖子的肌肉男并非沼田,他正手提垃圾袋,头缠白毛巾。从对方精神抖擞的感觉来看,很像是一个喜欢祭典活动的青年。

“有事吗?”留意到两人的青年率先开口,他的声音爽快,完全不像是跟踪狂的同伙,“找沼田有事?”

“对。”美绪回答了一声,又在察觉到男子到底在做什么之后表现出愕然,“他在搬家?”

“对啊,我是来帮忙的。”

“房间里的东西都要被处理掉吗?”

“不要的东西会处理掉。”

正在美绪思索该如何是好时,圭史开口询问:“沼田先生在哪里?”

“你们见不到他了,他已经走了。”

“怎么回事?”

“他回岛根的老家了。我正在帮他善后。”

美绪和圭史对望了一眼。

“他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就在刚才。他要搭今晚的长途巴士。”

“我们想去送行。”美绪立刻撒了个谎,“巴士几点,从哪儿出发?”

“今晚九点三十分,从新宿西口出发。”

美绪看了眼手表,刚过晚上八点。

“谢谢。”

圭史说出最后的致谢后,两人沿原路返回。

“回老家?”美绪拼命整理思绪,“不是要偷袭我?”

“虽然我不太想怀疑别人,但他可能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圭史说道,“他对周围的人说自己要搭乘深夜巴士回老家,其实今晚还留在东京……”

“就是这个!”美绪仰起脸,“租住的房子也退租了,也就是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远走高飞?”

“对,这不就是罪犯特有的行为吗?!”

美绪边加快脚步边考虑接下来的对策。只要监视新宿西口的巴士站点,就能确认沼田是否真的上了车;假如本人没出现,那就如圭史所说的,他在制造不在场证明。

就在此刻,圭史忽然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美绪转头,却在看到圭史面色的时候倒抽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全部肌肉松弛,宛如能乐面具[6]。

圭史半张的口中漏出轻微的声音:“……异象。”

美绪大吃一惊,死死盯着正在预见未来的圭史。

接下来的十几秒,只见圭史双目失焦。片刻之后,光芒重新回到他那双呆滞的眼瞳里,他眨了眨眼,看向美绪。

美绪战战兢兢地问道:“看到什么了?”

“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

“从没见过的老婆婆,但不知为什么,模样很像你。”

圭史的话让美绪想到了什么。她长得很像外婆,而外婆如今因为脚部骨折,正在乡间医院住院治疗。

圭史继续说道:“地点像是在医院。”

“你等一下。我外婆现在确实在住院,但没有生命危险。”

“但我真的看到了。像是孩子、孙子之类的人全都围在床前,所有人都很悲伤。”

“那些人中有我吗?”

圭史歪了歪头,一副搜寻记忆的模样:“没有。”

美绪从双肩背包中拿出手机,拨打老家的电话。她边祈祷外婆平安无事,边把手机放到耳边,铃声响起两次后,电话接通了。然而在耳边响起的,却是自己回老家时录下的电话留言:“你好,我是原田。现在外出……”

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父亲和全职主妇的母亲此刻都应该在家才对,莫非是外婆发生了什么状况?美绪先给家里留言,要家人打她的手机,随后挂断电话。

“关于你外婆,”圭史说道,“总感觉跟今晚的事有关联。她为什么会住院?”

“两周前被车撞到了,对方肇事逃逸。”

“肇事逃逸,也就是说没抓到犯人?”

“对。”美绪说着,不由得看向圭史,“难道是跟踪狂干的?”

“这就不清楚了。”

但这也太奇怪了,就算是跟踪狂,也不太可能跑去她的老家甲府,还撞了她的外婆。

再次前往西日暮里站的路上,美绪内心疑窦丛生。圭史真的能够预知未来吗?该不会只是胡扯的,而自己是被他瞎折腾?但这又无法解释好惠爽约的事,圭史真的把这件事说准了。

只能选择相信了——美绪重新认定。如果圭史是货真价实的预知能力者,无视他的预言,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来到车站,美绪又在自动售票机前停了下来。她开始考虑立刻回老家的可能性——离开潜伏着试图杀害自己的某人的大都市,回到父母等待她的故乡。

“坐电车的话应该赶得上。”美绪说道,“我的老家在甲府,只要搭上中央本线就不用换乘。”

“然后呢?”

“回到父母身边,确认外婆平安无事,然后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

“对不起,”圭史先致歉,然后说,“我无法赞成。”

“为什么?”

“现在还没搞清你遇袭的地点,搞不好就是甲府的老家。如果真是那样,或许会把你身边的人卷进去。”

美绪瞪大双眼看向圭史:“你是说,被杀的搞不好不止我一个?”

“我是说,会有这种可能性。”

美绪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不想波及其他人,就只能独自迎来生日了:“变成二十五岁的感觉真的好沉重。”

接下来的行动就此确认。她所能做的只有前去新宿西口,确定沼田是否会出现在长途巴士车站。

买好车票,美绪又问:“那么,圭史,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再见?”

“再见?”

“跟我在一起的话,搞不好你也会被卷进来。”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迎来生日。”

美绪颇感意外地注视着圭史的脸,看到对方满脸认真。

“你是打算对我负责?”

圭史却什么都没说。

肯定还有什么事儿——看着圭史痛苦的模样,美绪的直觉如此告诉她。圭史肯定隐瞒了什么,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不到晚上九点,刑事科的搜查员来到丰岛警察局的生活安全科。

一直等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沢木立刻发问:“弄清预言家的身份了吗?”

“不,还没有。”搜查员边说边在沢木身旁的位子上坐下,“我们找到了其他线索。”

“什么线索?”

“找到两名被害人的交点了——她们同属一家约会俱乐部。”

看着蹙眉的沢木,负责追查两起随机杀人事件的搜查员继续说道:“两人都隐瞒了实际工作,直到刚才才被查出来。”

“你等一下,那家约会俱乐部难不成是……”沢木报出了他们在新年伊始取缔的那家俱乐部的名字。

“就是这家。”刑事科的搜查员立刻有了反应,“犯人应该是出入俱乐部的顾客,或者是经营俱乐部的人。”

“当时的资料还在。”沢木朝堆积在储物柜上方的纸箱扬了扬下巴。

搜查员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只有一点还没搞清楚,就是那个跟踪狂。”

沢木探出身子,催促对方快说。

“可以假设纠缠两名被害人的跟踪狂就是犯人。那家伙知道被害人的住址和电话,所以才会跟踪对方。”

“这是当然。”

“但约会俱乐部的女生们应该不会把自己的个人信息透露给客人,这样一来,进出俱乐部的男人们就会从搜查线上消失。另外,掌握女生们联系方式的经营者已经被捕了。”

略作思考后,沢木低喃道:“确实很奇怪。”

“没错。假设知道被害人住址的人才是犯人,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在同一家店工作的女生们了。”

“但怎么可能是女人干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需要借助你的头脑。”

“那个预言家呢?”沢木仰起脸,“那家伙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还是绕回这条线来了。”说着,搜查员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那就只能等着了。去走访的人大概还有一小时才能回来。”

时间到了晚上九点。

距离原田美绪迎来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有三小时。

3

随着家电量贩店[7]那原本将街角染红的霓虹灯灯光消失,周围一带忽然变得寂静下来。

地点是位于新宿西口的长途巴士出发站。美绪和圭史尝试寻找长椅却没找到,只能并排坐在护栏上,让疲累的双脚休息。

美绪祈祷沼田不要出现。但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跟踪狂,并且想要她的命,至少她能从寻找犯人的苦差事中解放出来。接下来,她就可以找个沼田绝对不会出现的地点,等待那个日期变化的时刻。

想到这里,美绪忽然抬起头,她察觉到一个奇怪的事实:既然有人想要她的命,如何能找出她现在的所在位置?从今天晚上六点后,她的行动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啊!”她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圭史看向美绪,表示“怎么了”。

“是沼田。”美绪说着,同时感觉脊背发凉。

“在哪儿?”圭史凝神注视起来。

从新宿站方向拐过来的路口处,站着一个背着运动背包、模样憨实的男子。对方并没有看向美绪等人所在的出发站,只是呆呆地眺望着尚未有巴士驶入的入口道路。

美绪快速别过脸,用余光看向沼田。“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带包也是为了远走高飞做准备。”

“不过,”圭史也轻声说道,“那就太奇怪了。沼田家不是有帮忙搬家的人吗?那人说过,直到傍晚沼田都还在家里。”

“会不会是一伙的?”

就在此刻,伴随一声巨响,大型巴士驶入出发站。目光追随巴士的沼田也把脸转到了两人的方向。

美绪试图转移视线,却做不到。沼田似乎发现了美绪,他表情不带分毫变化地缓缓走来。

无意识中,美绪紧紧抱住了圭史的胳膊。

沼田来到两人面前,语调平淡地说:“是‘彩香’吧。我是沼田,还记得吗?”

“嗯。”约会俱乐部时期所使用的假名又被人提起来,美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沼田轮流打量着美绪和圭史,问道:“你们在约会?”

事到如今也不能突然改变姿势,美绪继续抱紧圭史的胳膊:“对。”

“你们很般配。”从沼田的口吻中感受不到任何隔阂。

备感意外的美绪稍稍冷静了一些,开始观察沼田的表情。对方给她的印象完全没变,就跟在约会俱乐部交往时一样。不过现在的沼田一脸清爽,仿佛先前他身上的附体物消失了一般。

“沼田先生怎么在这里?”美绪试探地问道。

“我要回老家去。”沼田朝新宿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说,“来到东京后没碰上一件好事。所以我要回去了。”

听到此话,美绪在震惊的同时也感同身受。沼田说的都是实话。他既非跟踪狂,也非杀人犯,只是个被都市生活折磨到疲惫不堪、真心打算回归故里的人。

“再见了。”沼田说完,就朝车门开启的巴士走去。

“请等一下。”美绪站起身来,“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去俱乐部的时候,为什么单单指名我?”

停下脚步的沼田困惑地把美绪和圭史来回打量。

觉察到对方顾虑的美绪说道:“没事的,他知道我过去的工作性质。”

“那我就说了。我觉得‘彩香’能了解我没能得到任何回报的痛苦。”

“痛苦?”美绪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自我询问。

沼田垂下目光,看向脚下的沥青地面,完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的模样。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头来微笑。这是他第一次对美绪展露笑意。

“约会时间虽然很短,但我很开心。谢谢你。”沼田留下这句话,便上了巴士。

“我得告诉他,”美绪显得有些狼狈,“我得把真名告诉他。”

“为什么?”圭史问道。

“因为沼田先生就连我的真名都不知道……”

“你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圭史表示,“还要看着巴士开走,确认他真的回老家才行。”

他竟然还在怀疑沼田——美绪不禁吃惊。而她毫无责怪圭史的意思。她之所以解除了对沼田的怀疑,纯粹是出自极其个人的感伤罢了。

五分钟后,晚上九点三十分,长途巴士准点从新宿出发。

回归故乡的沼田,直到最后都不知道美绪的真名。

美绪陷入沉默。在巴士站附近的通宵咖啡馆坐下后,她呆呆地看着手表。

“还有时间,”圭史鼓励般地说着,“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美绪依旧默不作声。见过沼田之后,她才发觉自己一直戴着面具——在进入俱乐部工作之前,从在东京生活起,她不就已经自称“彩香”了吗?

刺耳的铃声将美绪拉回现实。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从甲府老家打来的。

美绪慌忙接通电话,气喘吁吁地向电话那头的母亲问道:“你们去哪儿了?外婆没事吧?”

“就是为了外婆的事。”母亲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激动,“我和你爸刚从警察局回来。”

“警察局?出什么事了?”

“肇事逃逸的人抓到了。”

“是邻镇的公司职员,工作太着急了才撞了你外婆。”

这样一来,线索全都断了,撞外婆的人与跟踪狂毫无关联。

“外婆没事吧?”

“嗯。以老年人的体质来说,外婆骨头愈合的速度还算很快的,医生都很吃惊呢。”母亲含笑说着,又向女儿询问道,“美绪下次什么时候回家?外婆想要见你呢。”

美绪拼命在涌上心头的悲伤中寻找字句。假如她真在今晚十二点被杀,这就是跟母亲最后一次通话了。

“妈妈,”美绪发出精神抖擞的声音,“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一到二十五岁就回去。”

“明天就是你生日了。虽然早了一天,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再联系。”

“嗯。”母亲挂断了电话。

美绪盯着挂断的电话短暂地看了一阵子。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内心溢出了乡愁。

甲府的街道,就像是只截取了涩谷的一个区域。狭窄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美绪幼年和青春期的回忆。而在进入高中、决定将来出路时,她满心都想着离开那里,离开小小的故乡,前去东京。美绪是有梦想的,虽然还没决定好要做什么,但只要去东京,快乐就会像路边的小石子一样随处可见。

吐出一口伴随着疲劳的叹息,美绪说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时候,只要考虑顺利的事就好。”坐在餐桌另一头的圭史明快地表示,“如果能平安度过今晚,你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想那么远。”

“就想想嘛。”

“住在一个小小的家里。”美绪突然说道,从儿时起就隐隐描绘出的梦想脱口而出,“一个小小的家,很多的家人。然后,笑着和大家一起生活。这个怎么样?”

“很不错。”圭史好像也变得很开心,“你相当visionary哦。”

“什么,‘变成美女’?”

“嗯,visionary。在英语中,会这样形容有梦想的人。”

Visionary和“变成美女”[8]。想起这种无聊的谐音梗,美绪觉得有点好笑,心情也略感恢复。“Visionary和异象之间有关联吗?”[9]

“是派生词。”

“那圭史也算是visionary了,谁让你能看到异象呢。”

被美绪这样一说,圭史忽然又闭紧了嘴。他又露出了两人从相会到现在偶尔会表露出来的痛苦表情。

在探索隐藏在他表情之下的某些东西时,美绪似乎明白了圭史的烦恼所在。违背他本人的意志所看到的那些幻象,对于他人而言全都是噩梦。在预知多数人的不幸的同时,圭史还束手无策。

美绪想起自己所处的状况,又看了看手表。

时间已经指向晚上十点。

距离日期变化,还有两个小时。

“搞清预言家的身份了。”

刑警沢木接到这通内线电话并前往联合搜查本部时,时间是晚上十点十分。

走出会议室的搜查员向他提供了情报:“做出被害人将被杀害的预言的,是一名叫山叶圭史的无业男性,他是第一名被害人的男友。”

“男友?”沢木反问,“被害人的?”

“没错。”

“预言第二起事件的也是同一个人?”

“对。他自称江户川圭史,应该是假名。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人。”说到这里,负责追踪两起随机杀人事件的搜查员吐出一口气,“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沢木反问,并用手指敲击自己的额头,“疏忽了,那个预言家应该就是犯人。”

“我们现在才意识到,”搜查员满脸无奈,“能够预知被害人将被杀的,只能是犯人或者共犯。”

“接下来会怎样?”

“情况绝对不乐观。现场没有发现能够断定山叶圭史犯罪的证据,短时间内我们只能继续暗中调查了。”

“没有证据是吗……”陷入思索的沢木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如果我能找到相关证据,是不是就能升职到本厅?”

“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啊。”搜查员笑了,“一直刨根问底,我还觉得很奇怪。”

“就算去不了本厅,至少也能离开生活安全科。”沢木表示。

重返新宿站后,美绪打电话给好惠。既然沼田不是跟踪狂,那么通过约会俱乐部认识的全体男性都是嫌犯。

“可能会是跟踪狂的客人?”电话那头的好惠想了想才说,“达哉吧。”

耳熟的名字让美绪不由得探出了身体:“他是谁?”

“我男友啊。”

美绪这才回想起来,正是下午六点时出现在摩艾石像前的男人:“别开玩笑了。”

“对不起,”好惠笑出了声,仍用自满的语气说着,“但我跟达哉真是在那家店认识的。”

“没其他人了?”

“怎么可能有?客人们都不可能是跟踪狂的。”

“为什么?”

“你会叽叽喳喳地把自己的住址和真名告诉客人吗?”

美绪不禁哑口无言。好惠说得没错。

“而且,社长也提醒我们了吧。”

美绪想起被警察逮捕的约会俱乐部的经营者。挂着一张阴郁脸的社长,却会亲切地提醒女生们回家路上注意不要被人尾随。

至此,美绪终于弄清了试图杀害自己的男人的身份——无差别杀人犯。

是跟自己的生活毫无关联的男人,是会迎面扑上来的随机杀人犯。

美绪领悟到这一切都是命运。现在跟圭史一起行动是早就注定的命运,两小时后遭遇随机杀人犯也是剧本上写好的。

电话那头的好惠不停向不出声的美绪发问:“喂喂?怎么了?”

“我说,你有没有带防身用品?催泪喷雾、电击枪之类的。”

“那种东西,当然不会随身带啊。”但好惠又说自己有个喜欢军事的宅男闺密,“去他家的话应该能借给你。”

和圭史一起走下五反田的站台时,刚过晚上十点四十分。两人又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来到好惠男闺密居住的公寓。

距离生日,还有一小时十分钟。

“事已至此,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美绪抬头打量眼前的六层公寓,“圭史,你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

“你在这里观察,看是否有人尾随我。如果没人跟来,那么十二点出现的人肯定就是无差别随机杀人狂。”

“好。”

美绪步入公寓,朝好惠口中的“军事宅男闺密”的房间走去。电梯升到五楼,走到走廊最深处,房门上贴着“武藤”的名牌。按下门铃后,一个头发打理得相当整齐,一看就像是军迷的男性探出头来。

“好惠跟我说了。”武藤表示,“请进。”

“不能就在这里拿吗?”美绪想隐藏自己的恐惧,但仍被对方察觉。

“我不会对非战斗人员动手的。”军事宅男面露不满,转头钻回房间。再次探头时,他抱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防身喷雾、电击枪、头盔和防弹背心,你想要哪个?”

美绪统统都想要,但全部拿走显然不可能。“有刀吗?”

“有是有,但不能借你。”

“为什么?”

“你会因违反《枪刀法》而被捕的。”

美绪不情愿地点点头,选了防弹背心。

武藤询问道:“敌人会带枪来?”

“是刀。”

“那防弹背心就没用了。”

“为什么?”

“防弹背心能挡住手枪的子弹,却防不住刀子的攻击。”

“防不住?”美绪哑口无言,随即又问,“那被刀子袭击时该怎么办?”

在对方给出回答前,美绪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就快没电了,美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慌忙接通。

“我是沢木。能问个奇怪的问题吗?”刑警直接发问,“现在你身边是不是有个自称预言家的男人?”

美绪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啊!”沢木发出满足般的声音,随即说出在被害人生日当天发生的两起随机杀人事件,以及预知此事的男人,“联合搜查本部已将江户川圭史——本名山叶圭史的男人列为嫌犯。”

美绪说不出话来。挑选年轻女性生日当天将其杀害的猎奇杀人者。在听刑警解释事件详情的途中,她感觉自己了解了圭史的目的。只要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只要日期一变,她不就会在生日到来的瞬间遭袭吗?

想到跟踪自己的那个人搞不好也是圭史,美绪不禁脊背发凉。如果不光是自己,连朋友也被盯上了呢?只要调查好惠的行程,不就能预知她会爽约?

美绪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快速丢下一句“让我想想”,就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盯着美绪看的武藤满脸担忧:“我这里还有能当提神醒脑药用的白兰地。”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还是沢木打过来的。

美绪愕然地凝视着来电显示。她犹豫地接通电话,那头的沢木说道:“有件事想拜托你……”

晚上十一点十分,美绪走出武藤所住的公寓,抱着一个装满借来的物品的沉重纸袋。

透过街灯的光线,她看见圭史站在自行车停放点的一侧。

“花了不少时间啊。”圭史走了过来,“我一直在看着,没人来过。”

美绪点点头,朝五反田站的方向走去,随后才向圭史问道:“我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圭史惊讶地看向她。

“‘江户川圭史’是你的真名?”

在美绪的注视下,圭史嘟囔了一声“女人的直觉啊”,随即垂下头:“真名其实是山叶圭史,对不起,我说谎了。”

“为什么要用‘江户川’?”

“美国有个叫埃德加·凯西[10]的预言家,我模仿了他的名字。”

“把‘埃德加’模仿成‘江户川’,是从江户川乱步[11]以来就有的传统。”美绪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模样,“但为什么要用假名?”

“如果我预告杀人事件,肯定会被当作怪人。”

“难道你之前也做过这种预言?”

圭史陷入沉默。

“当时你也跟被害人在一起?”

美绪等待对方的回话,而自称预言家的男人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生日迫在眉睫。在通向车站的大路上,美绪拦下一辆出租车。圭史虽略显讶异,却仍在美绪的催促下上了车。

二十分钟后的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出租车到达位于乃木坂的办公大楼街,四周早已不见行人,下车后的美绪和圭史站在一座建造中的大楼面前。

“要进去吗?”圭史抬头看了看被钢管和脚手架包围的建筑物,如此问道。

“没错。我要在这里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美绪说完,将空空如也的纸袋丢开。

两人钻进建造中的大楼和隔壁大楼之间的空隙,找到工作人员使用的入口。

脚穿高跟凉鞋的美绪仔细留意着脚边,进入黑暗的工地现场。找到台阶后,她和圭史一起走向三楼。

“就这里吧。”

找到堆满耐热板材的小房间,扭开悬挂在入口一侧的照明灯具的开关,塑料的格子间正中,一颗灯泡亮起。此刻距离美绪的生日还有不到十分钟。她和圭史并肩坐下,等待迎来二十五岁的瞬间。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圭史耐不住沉默般地开口,“一个月前,我的女友死了。”

美绪倒抽一口气,看向圭史的侧脸。他的双目失焦,正如看到异象时那般。

“虽然我事先就知道,可我还是无能为力。后来在她的葬礼上,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另一个人——命中注定要死去的人。她是我女友的朋友,我跟她说了看到的异象,她却不信。然后,她也死了。”圭史双手抱头,“异象变成了现实,它真的会实现。”

“没这回事。未来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而发生改变。”美绪试图说服他,同时转动眼珠看向手表。

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

在逐渐加剧的不安中,美绪从包中取出手机,拨通“117”后,报时的声音响起: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三十秒。”

美绪将维持报时状态的手机放在地上。在这间约八叠[12]的小房间内,生日倒计时响起。

再度看向手表,美绪当即被吓了一跳。手表的指针比报时快了一分钟。如此说来,自己被刀子刺中的正确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然后,”圭史继续说着,“我找到了你。”

“咦?”美绪看向圭史,“怎么找到的?”

“我的女友和第二个遇害的女孩都曾在同一家约会俱乐部工作。于是我就把在那里工作过的女孩一个个找出来。从熟人开始,再找熟人的熟人。如此,终于找到了命中注定会死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我。”

“没错。”圭史低喃般地说着,又将纤细的指尖朝自己的脚踝处伸去。裤脚的内侧可以看见插入刀子的刀鞘。

手机在此传来报时的声响: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十秒。”

圭史拔出隐藏至今的刀,说了一声“快到了”。

“你的生日就快到了。”

美绪把紧迫的视线从预言家身上转向门口。圭史也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而转头。等待已久的人影终于现身。

“不许动。”沢木刑警尖锐地说道。

紧握刀子的圭史吓了一跳,摆好应战的姿势。

“丢掉武器,双手靠墙!”持枪的沢木叫道。

圭史将目光投向美绪。

“我们做了一场诱饵搜查,”美绪说,“把自称预言家的人带来了这里。”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十秒。”

圭史以呆滞的目光看向美绪。枪声也在此刻突如其来般地响起。

“给我老实点!”朝天井射出威吓子弹的沢木再度将枪口转向圭史,“不照做就开枪了!”

停下动作的圭史忽然转向沢木,挥舞刀子试图袭警。下一秒,瞄准圭史的枪口喷出火花。胸口中枪的冲击令圭史身体翻转,往后方倒下。他的双腿痉挛了一阵,最终静止不动。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秒。”

“太危险了,”心不在焉地听着报时的美绪说道,“谢谢。”

“不客气。”沢木笑着表示,“这样你就能迎来生日了。”

美绪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沢木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圭史,将手枪收回上衣下方的枪套中,又从另一侧的内袋拿出折叠刀。

美绪收回笑容,视线被刀具吸引过去。随即,她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是刀啊。”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十秒。”

“你为什么带着这个?”

“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啊。”沢木露出扭曲的笑意,“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二十秒。”

美绪开始缓缓后退。沢木像是配合她的脚步一般从正面迫近。从对方的瞳孔中,美绪仿佛能感受到沢木正在做出舔舌头的动作。

“年轻女性的生日总带给我不好的回忆。”沢木小声说,“谁让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过了生日。”

美绪被逼到房间的一角,退无可退。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五十秒。”

“我这么做是为了驱除厄运。”沢木把刀架在腰上,“俱乐部都被取缔了,你就能做我一个人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要践踏我的好意?为什么不听我的?”

沢木对话的对象并非美绪。他那对呆滞的眼瞳,正看着那个拒绝他并伤害他的女性。不把对方杀掉就得不到满足的异常欲望已临近爆发边缘,刀子尖端开始抖个不停。

为了争取时间,美绪大叫:“我的生日还没到!”

“现在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美绪试图从沢木身侧钻过去逃走,但沢木捅出的刀子精准命中了她的胸口。刀尖刺穿衬衣,扎进更深处。

美绪“呜”地低声呻吟着,当场蹲下。

沢木在美绪身边弯下腰,抬起她的下颌,试图割开她的脖子。随后,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发出苦闷的叫喊,缓缓地朝着后方倒下。

美绪抬起头,看见圭史手持沾满鲜血的刀子站起身来。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美绪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你呢?”

“嗯,我没事。虽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武藤借给她的防弹背心和防刃背心起到了作用。

“我没想到袭击会提前一分钟。”圭史低头看向按着后背、呻吟不止的沢木,“但你怎么知道刑警就是犯人的?”

“我突然想到,能掌握约会俱乐部全体女生个人信息的人,只有负责调查的刑警了。今天打电话找我的人也是他,他是打算晚上把我喊出来吧。”美绪把目光投向圭史,“但在得知预言家的存在后,他改变了计划——想让圭史顶罪,然后把我杀了。”

沢木策划的诱饵搜查,最终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

“所以我立刻明白了。谁让他指定的地点偏偏符合圭史在异象中所看到的呢。会在十二点把我叫到指定地点的人,不就是犯人吗?”

圭史点点头,把手中的刀子丢在地上,又用哀伤的口吻低喃:“这样一来,我也算是给她报仇了。”

“现在时间:午夜零点整。”

在手机传出的报时声里,美绪和圭史对望着。读秒的声音响起了四次,正式宣告了日期的更改。

“生日快乐。”圭史绽开笑容说道。

“真没想到进入二十五岁能让我这么开心。”

说着,美绪当场蹲下,哭泣了片刻。

4

背部受重伤的嫌犯沢木被到达现场的救护人员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美绪和圭史则被刑警们带往辖区警署,遭遇一堆提问攻击。预言这种事,哪怕说了恐怕也没人会信,因此两人把除此之外的事和盘托出。女友被杀的圭史,则说自己是出于个人原因而追查真相,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之后,刑警同意结束当天的侦讯后就释放两人。

美绪和圭史走出警署时,已是天亮,东边的天空被染成赤红色。美绪二十五岁的生日,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清晨。

“圭史,”两人肩并肩地走着,美绪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什么意思?”

美绪尽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你没想过跟我交往吗?”

圭史停下脚步。美绪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打算叫出租车吗?”过了片刻,圭史才如此询问,“我打算等第一班地铁。”

“这算是你的回答吗?”

“嗯。”圭史抱歉般地应声道。

“我明白了。”美绪干脆利落地说着,并露出微笑。她认为,这就是自己的风格。

“那你打算做什么?”

“还不知道。但我现在明白了,只要努力,就能改变未来。”

“没错。”圭史颔首。

“谢谢你跟我一起迎来生日,我很开心。”

“我也是。”

“再见。”

“嗯。”

美绪握了握圭史伸过来的手,独自迈出脚步。

圭史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目送美绪的背影远去。

没过多久,就在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时,异象又出现在了圭史的脑子里。那是前一晚曾经见过的老妇人躺在病房内的光景。

那位站在床边看上去像是其丈夫的人,并不是自己。

确认过这点后,圭史将意识转移到异象的中心。

那位看上去即将咽气的老妇人,悲伤的家人们围绕在她身边。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在,五个年龄各异的孙辈也全都在。

这位老妇人应该有一个小小的家,以及很多家人吧——圭史如此想。正如她从小所描绘的梦想那般。

圭史仰起脸,在心中对二十五岁的美绪说道:

“六十年后你会死。”

在此之前,你的人生肯定很幸福。

注释

[1]一座外观非常有个性,正、反两面被雕刻成不同表情的石像,位于东京涩谷站南检票口方向,和“忠犬八公像”同为涩谷著名的会合景点。——译者注(后文如无特别标注,均为译者注。)

[2]日本主要流通的纸币有4种面值,分别是1000日元、2000日元、5000日元和1万日元,其中2000日元为流通数量最少的一种。

[3]“浪人”在日语中通常指日本明治时期西南战争后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穷困武士,到了现代也有“复读生”的意思。

[4]“短期大学”的简称,学制为2到3年,学历等同于中国的大专。

[5]本义是“桂竹香”,英文wall flower又有“局外人”“舞会或聚会等坐在角落无人问津的人”的意思。

[6]能乐,亦称“能”,特点是面具兼有“悲哀与微笑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

[7]“量贩”在日语中为“自选自购”之意,家电量贩店即专门售卖家电的大批发超市。

[8]英语visionary是“愿景家”“有远见的人”的意思,和日语“变成美女”(美女なり,Bijonari)发音相近。

[9]“异象”的英文单词是vision,原文使用了英文单词的片假名发音写法。

[10]埃德加·凯西(Edgar Cayce,1877—1945),美国“睡眠预言家”,主要能力是在催眠状态下给出解决病痛的建议。凯西解读和预言的数量也非常多。

[11]江户川乱步(1894—1965),本名平井太郎,日本最负盛名的推理作家、评论家,被誉为日本“侦探推理小说之父”。后文的“江户川乱步奖”就是以其名字命名的。

[12]1叠约为1.65平方米,此处约为13.2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