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便是谎言
藤原龙之介并没有让有马公生等太久，在阅览完最后一份文件后，他走向有马公生所在的会客座。
“少爷。”萨沙不失时宜地为藤原龙之介倒上一杯茶水。
“谢了萨沙。”藤原龙之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抿了口茶水，萨沙微微行了一礼，将空间留给了藤原龙之介与有马公生两人。
“有马君来时吃饭了吗？”
“咿耶，但我还不饿。”有马公生还是有些拘谨。
“哈，那待会儿就留在庄园吃饭吧。”藤原龙之介挥手唤来侍立在门外的萨沙，“萨沙，准备两份餐前甜点。”
萨沙去准备惯例的蛋糕了，藤原龙之介无奈地笑笑：“她很喜欢吃甜品，我也快养成这个习惯了。”
“藤原大人......很体恤下属呢。”有马公生斟酌着用词，缓缓应和着。
“毕竟是青梅竹马嘛。”
“欸？”
“有马君不也有吗？青梅竹马。”藤原龙之介接过的萨沙递来的蛋糕，赞道，“辛苦了。”
“多谢款待。”有马公生匆匆双手接过蛋糕，随之有些疑惑地问道，“藤原大人知道小椿？”
藤原龙之介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端着蛋糕浅尝一口，之后便站起身来踱步向一旁走去。
有马公生看着盘中颇为诱人的蛋糕，喜欢吃甜食的他也不禁拾起叉子品尝了起来，甜美的味道在口腔中充盈。
当有马公生再次抬起头时，藤原龙之介已经走近了摆放在房间一角的钢琴。
“撒，有马君，钢琴...还在练吗？”他轻声说道。
“......”有马公生停下了口中的咀嚼。
“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
“嗯，”藤原龙之介闻言浅笑，他将蛋糕放置在钢琴之上，回过身来看着对方的手摇了摇头，“不对。”
“福泽管家告诉我你在过来之前都在听着音乐，而且你的手......那张手上的硬茧告诉我它的主人从未放弃过弹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为继。”
“藤原大人......到底想说什么？”有马公生低垂下眼眸，低声道。
“听不见了吧，”藤原龙之介缓缓说道，“弹琴时的琴声。”
“......”有马公生默默地将头埋得更低。
藤原龙之介没有再追问什么，独自坐到钢琴前。
掀开琴盖，他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弹奏。
他要弹奏的是那首对有马公生意义重大的曲子。
熟悉的琴音逐渐传入他的耳朵，他突然睁大了双眼，抬起头来猛然看向钢琴的方向。
与克莱斯勒所作的【爱的喜悦】相对应的，是作为小提琴曲的【爱的忧伤】，这首曲子还有一个拉赫玛尼诺夫编曲的钢琴版。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钢琴曲——【爱的忧伤】。
背对着他的藤原龙之介低垂着眼眸，他的钢琴技艺不差，从小有专门的顶尖老师培养，曾经过多位钢琴大师的教导锤炼，但今天，他会多出一位老师。
一位只存在与谎言中的老师。
一曲结束。
“还是没有那种感觉......”藤原龙之介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
“什么样的感觉？”
背后传来有马公生略带颤抖的声音，藤原龙之介微微扬起嘴角，属于他的谎言，开始了。
他没有回头，道：“老师当年弹奏的感觉，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有马公生的眼睛逐渐睁大，他愣愣地看着藤原龙之介。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
藤原龙之介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轻声说道“有马君，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缓缓叙说着：“那大概是12年前？那一年我5岁，有马君的话......1岁多一点？”
“当时的我还在国内生活，为了学习钢琴，父亲大人给我找了最好的钢琴大师，享誉国际的那种，但我却很不喜欢他，在教授了一段时间后他便被我赶走了。”
“年幼的我根本不在乎他水平的高低，我很不喜欢那种隐隐约约的谄媚感，明明是钢琴大师，却意外地圆滑胆小，这令我很不舒服。”
“父亲大人也没有责怪我，还夸我做的很对，在下一次为我选老师时甚至让我亲自过去选择老师。”
“我选中了一个叫有马早希的女士，是主动前来应聘的老师，我也不清楚她是如何通过藤原家的筛选的。当年的早希老师结婚还没有几年，钢琴水平也不算顶尖，但她的眼神意外的很吸引我。那是看孩子的眼神，而不是看......孩子的眼神。”
“都是孩子，很奇怪对吧！是啊，就像一个庄园会有阴郁与阳光之分，
孩子与孩子也有区别，简单说那就是......我不是一个需要被哄的孩子，而是需要被认真的关爱的孩子。”
“抛下对我门第的敬畏，真心把我当成弟子对待，这是我想要的。”
“也许是生下自己的孩子没有几年的关系，老师虽然在讲授时对我很严格，但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母性”
“渐渐的我知道，她的先生一直醉心于工作，家庭被其放任不顾，她自己一个人抚养着、照顾着、培养着自己的孩子。”
“我也看得出，她很疲惫。没有人会管她累不累，但她还是得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可一旦说到自己的孩子时她的眼神里便有光，那也是一路支撑她的精神支柱。”
“我相信，她大概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活成如今这样，独自奔波劳累的日子。她不止一次地说她的孩子会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家，他的未来将会属于那片人人所敬仰的舞台，而不是雨中的电车站。”
藤原龙之介眼中带着追忆，他看着眼前正一步步重拾母亲走过的脚步的有马公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吧。
“我与老师的交集在我被父亲带到国外居住结束，新的环境、新的交际、新的课务都令我应接不暇，渐渐的，我也与她断了联系。”
藤原龙之介突然低下了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有时我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与老师断了联系......那到后来的一切就可能都不会发生了。她身患绝症时，我能让父亲为她找来最棒的医师，帮助她渡过那段最绝望的日子。”
“丈夫对家庭不管不顾，孩子年少，自己却已经大限将至......”
“她的孩子，她的一切，自己不在了他该如何自己一个人度过这段艰辛的人生呢？”
“她竭尽全力坐上轮椅，她用严厉的面具伪装自己，她被那份爱的忧伤折磨地体无完肤、几近发疯，但她依旧想在离去之前将能给的一切给那个人。”
“公生，一个母亲她......从未将自己的孩子看作实现自己梦想的工具，弹琴的机器，她的绝望与害怕让她被迫做出那般无奈的举动，因为她担心自己离去之后你会被那份社会的恶意撕扯殆尽，她唯有让自己的孩子变得更强。”
“作为弟子的我没有守护好自己的老师，在她需要帮助时我却在海外过着安稳日子，如今回首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藤原龙之介走到有马公生身边，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后者此刻已然捂住自己的面庞。
他的噩梦，他的不解，他的难过，都在此时崩溃瓦解。那场自己不按套路出牌的比赛后母亲歇斯底里地用拐杖抽打自己，当时的她到底有多绝望呢？
原来直到最后，自己都没理解她。
“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公生君，我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
“老师她一直很爱你。”
他向有马公生递过一张手帕，看着他毅然决然地擦干泪水，对着自己深深一躬。
“谢谢你，前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感激您能告诉我这些。”
同样作为母亲的弟子，有马公生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应该叫藤原龙之介一声“前辈”。
藤原龙之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
有马公生走了，他甚至没有留下来吃饭，看着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去与过去的自己做诀别的样子，藤原龙之介便给他打包了几份豪华的便当，让福泽管家送他离去了。
藤原龙之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离去的车辆默然无语。
“萨沙，”他向着身后的女仆小姐说道，“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啊？”
“少爷在说您对那个少年说了谎言？”
藤原龙之介沉默少许，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点了点头。
萨沙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笑意：“我觉得不是哦。”
“少爷本来可以用对荻野光的那种方式对他的，可您却选择了编织一个足以拯救他的谎言。光是这一点，少爷就是好人。”萨沙笑道。
“你知道......”藤原龙之介有些惊讶，他从未和萨沙说过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可她此刻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属下当然知道。”萨沙有些骄傲的小表情，藤原龙之介明白她在强调自己的贴身女仆身份，她本就应该是最懂自己的人。
“少爷想要的，就应该是属于少爷的。可少爷却愿意给所有人一个美好的结局，这是属于少爷的温柔。”萨沙的声音宛如冰消雪解一般满是阳光般的温暖，搭配上她满是笑意的面庞，藤原龙之介看着她不禁失了神。
最终他还是笑了笑，无论如何他感觉释然多了，前世的记忆与今世的选择相互碰撞，最终的自己还是选择了这个办法来帮助有马公生。
他将目光转投向桌面，那几份已经被萨沙整理好的资料文件。
至于谎言吗？是吧，但也不全是。
有马女士曾经的那段时光不是假的，她对孩子的爱不是假的，如果说什么谈得上是所谓的谎言的话......
那大概就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