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雪终于停了,太阳照射得大地白花花一片,早晨的路面上逐渐出现行人、车辆,街面上也热闹起来。不过外界的热闹与曹长青是无关的,他昨天经过一番跋涉,加之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心里顿时松快了很多,晚上泡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家人也没叫他,想让他自然醒。
曹长青其实也没有闲着,他在梦里拼命奔跑,后面有一群豺狼虎豹在追,拼命地往前跑,却依然不能摆脱,眼看着前面就是悬崖,吓得他纵身一跃。当他飘在空中时,一声鹤鸣从头顶传来,他抬头看时,只见一只白鹤,舒展双翅,翩翩而来,他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白鹤的双足,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向身下的悬崖掉落,他害怕极了,大叫一声,惊醒了。
“哦,原来是做梦……”曹长青靠在床头,长舒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一层汗,“见鬼,怎么做这样的梦?”他准备起床了,毕竟肚子可是在抗议了。
带着惊魂未定的心,他去厨房找吃的,发现母亲给他准备了饺子,但是还没下锅,他刚准备自己动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起来啦,等着,饺子马上好!”母亲从外面走进来,开始生火,烧水,准备下饺子。“睡得好吗?”母亲看到儿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忙关心地问道。
“还好,感觉睡了好久,还做了好长的梦……”曹长青想把梦境还原出来,但是又记得很模糊,“可能太长时间没有这么好好睡觉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母亲一边下饺子,一边安慰他,“没事,你就是在学校呆的时间太长了,刚回家,还没适应呢,过几天就好了,哟,饺子好了,快拿碗!”
曹长青把碗递过去,看着热腾腾的饺子整整齐齐地装进碗里,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饺子吃到嘴里烫得他直咧嘴。
“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吃完了,出去扫雪去,大家都出动了,就当放松了,怎么样?”母亲小心地问着。
曹长青嘴里吃着饺子,含糊着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确实,每当冬天雪后初晴,镇上和村里的人都会自发地去马路上清理积雪,既是疏通道路,也是锻炼身体,完全没有自扫门前雪的狭隘。这种活动,最积极的当属孩子们了,他们扛着铁锹冲在最前面,但是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毕竟铲雪是个力气活,小孩子显然不擅长,可是他们会滚雪球,打雪仗,也算是无聊的扫雪工作中比较有乐趣的一部分了。曹长青已经过了滚雪球、打雪仗的年纪了,至少在父母看来,他已经是高中生,是大孩子了,所以他是要真铲雪的。
吃完饺子,他的脸格外的红润,身体也是热乎乎的,戴上帽子和手套,他也拿起铁锹上街去了,令他惊讶的是,昨天还是厚厚的积雪覆盖的道路,现在已经完全露出了柏油的底色,上面只有积雪融化后的水渍了,他放眼望去,铲雪的队伍已经绵延很远了,他只能扛着铁锹继续往前走,好与大部队汇合。
沿着平整的柏油路走着,曹长青突然发现脚下没有了昨天踩着积雪的吱呀声,似乎少了很多乐趣,不过要是积雪不铲,还会有更多的人滑倒,就像郝晓玲一样。想到这,他其实有点好奇,那么大的雪,满是积雪的路面,他们是怎么骑自行车回去的。
带着这个疑惑,他加入到了铲雪的大军中。跟小时候一样,小孩子都是冲在最前面,看着干得热火朝天,可只能将表层的浮雪用铁锹高高扬起,然后化作飞雪被风吹起来,落在后面大人们的头上和脸上。每当这时,总有大人高喊道,“哪个小兔崽子啊?”也无人应答,只有小孩子的哄闹和大人东拉西扯的闲聊。有些不安分的小孩早已丢下铁锹,开始打雪仗或者滚雪球,看着他们的热闹劲儿,曹长青想到自己小时候。
他看了一会儿,就低头铲雪,好久没有参加这种体力劳动了,他觉得手中的铁锹很有些分量,弯腰铲了一会,就有些累。一旁的熟人就调侃他,“到底是拿笔杆子的大学生,怎么样,累了吧?”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讽刺意味还是有一些的。
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邻居张大叔,他一向喜欢和小孩子们开玩笑,曹长青小时候一见他就害怕。这种低俗玩笑,他向来很鄙夷,但是迫于熟人,也就不曾理会。现在被嘲笑了,曹长青也不回应,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铲,虽然慢一些,但还是铲得很干净的。
曹长青渐入佳境,他似乎找到了感觉,越来越得心应手,眉头也舒展开来。只是一声“曹长青”,把他叫蒙了,他抬起头来,眼睛被洁白的积雪刺得眼睛睁不开,只能看见一抹红色向自己飘来,他下意识地眯着眼睛看。
“你怎么在铲雪啊?”郝晓玲骑着自行车停在自己面前,一身红色的羽绒服很喜庆,她鼻孔冒着白气。
“怎么是你?”曹长青有些困惑,“大家都在铲,你们那里不用铲吗?”他这个问题问得没有质量,要是没人铲雪,郝晓玲是不可能骑自行车出行的。
郝晓玲笑了,“我们早就铲完了,不然我怎么上街呢?”曹长青明白了,他发现自行车后座上绑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年货,他问“你去买年货了?这不是大人的事吗?”
“我也是大人了啊,再说,我也要买点自己的东西啊,你不会从来不逛街的吧?”郝晓玲说完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曹长青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他确实很少出门,要不是放假第一天,他估计是不会出门的,“不喜欢,太吵了……”
“果然是学霸,就知道在家用功,好了,我不打扰你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再见!”郝晓玲说完就骑上车走了,红色的背影像一条丝带,在一片白雪的衬托下愈加耀眼。
“哟,女朋友吧?”张大叔的声音又出现了。曹长青心里一阵嫌恶,但是没有发作,而是扛起铁锹就走了。“哎,老曹,你快娶媳妇了啊!”张大叔见小曹没理他,转而去找曹长青他爸聊天了。
“胡说啥呢!”老曹面带愠色,“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闺女吧!”张大叔的闺女在上海打工,前年跟着一个山西的小伙子跑了,这是张大叔最痛苦的事。老曹说完,扛着铁锹走远了,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但是也忍不住朝那抹红色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
回到家的曹长青,气鼓鼓的,本来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他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书包,把作业拿出来,他要规划一下寒假的学习计划,不然浑浑噩噩地度日,肯定是要出问题的。可是他拿出笔记本,画好表格,用红笔标上日期的时候,总有一抹红色在眼前晃悠,他揉揉眼睛,一会儿没了,一会儿又出现了。
就在曹长青烦躁时,母亲回来做饭了,顺便找他帮忙择菜,他去厨房了,眼前的绿色蔬菜倒是很快就让他忘记了那抹红。
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都在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曹长青也在忙着处理他的作业,按照计划表每天都很充实了,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他心里有些躁动,“期末成绩应该出来了吧?要不要问问她?”一个声音总在自己耳边回荡,他好几次拿起电话,鼓足勇气准备拨号,最后还是放下了。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就是除夕了,曹长青的作业已经写完了,剩下的是他自己购买的教辅,主要是下学期的内容,他已经着手复习了。只是在他心里始终有一件事没有解决,那就是期末考的成绩,每次想到这,他总是忍不住拿出柳如梅给他的号码,不过他好几次拿起电话听筒又放下了。
有一次,他鼓足勇气,拨通了号码,但是心脏跳得很快,他屏住呼吸准备好了说辞,可一直没有人接听,于是只好作罢。按理说成绩早就出来了,只是自己一直没胆量拨通电话,今天豁出去了,再打一次。
谁也没想到,今天格外顺利,电话刚响了一声,就有声音传过来,“喂,请问是哪位?”曹长青隔着听筒,立即察觉出声音应该是一位中年女性,他下意识地把电话放下了。他心房怦怦跳,脸跟火烧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放下电话那么快。他出去沿着街道转悠了很久才回家,直到脸不那么烧了。
除夕这一天,照例是很忙的,父亲要带着他去上坟,母亲则要准备年夜饭,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曹长青拎着鞭炮、冥币之类的东西,跟着父亲去山上的坟地,磕头、祭拜,一套流程下来,已经是下午了。“为什么这些祖坟不能葬在一个地方,要分散在大大小小的山头呢?”他在回来的路上问了父亲一个问题。
“可能是为了风水吧?每代人都希望找一个风水宝地安葬家里长辈,好让后代子孙兴旺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父亲虽然解释了,但有些困惑儿子的反常,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的。
“哦,要是跟城里人一样,有一个公墓就好了,这样,祭奠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用东奔西跑……”曹长青还想说,但是被父亲用手捂住了嘴。
“这可不能瞎说,怎么能为了自己省事,就不顾风水呢!还指望着祖宗保佑你考上大学呢!”老曹说出了心里话,祖祖辈辈的农民当然是希望下一代跳出“农门”,“快别说了,小心老祖宗不高兴!”
曹长青低下头去,可他心里不相信这些,要是自己不努力,光靠这些封建迷信,能行?他不想跟父亲争辩,于是走得更快了。
等回到家里,父亲拿出对联,让曹长青去贴,他则去取鞭炮。空气中到处都是燃放鞭炮、烟花的火药气味,曹长青很喜欢这种味道。看来,已经有很多人家开始年夜饭了,本地的风俗是吃年夜饭前放一挂鞭炮,说是要接列祖列宗回家团圆。
父亲熟练地拿起鞭炮,准备到路边燃放,但是他突然回过头来叫曹长青,“今年,你来放吧!都这么大人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啥事不做呢?”
曹长青虽然不太愿意,还是走过去了,他不想被大人们看扁,毕竟他还是有自尊性的,特别是隔壁张大叔也在放鞭炮。
“大学生怎么能干这个?”张大叔笑着说,他的话倒不是特意嘲讽曹长青。可却让曹长青坚定了自己放鞭炮的决心,他走过去,一把抓过父亲手中的打火机,毅然决然地走过去,伸手抓起鞭炮的引信,“啪”的一声打着火,看着黄色的小火苗,他瞬间觉得很亲切,然后凑过去,看着引信着了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才放手。他一转身,耳边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哟,还真是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啊!”张大叔笑着跟老曹说,顺手也点着了自己手里的鞭炮。一时间,云雾缭绕,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们谁也听不见什么。
伴随着喧闹的鞭炮声,年夜饭吃得有滋有味,父亲拿起酒瓶,想给儿子斟一杯,被母亲夺走了,“你自己喝就行了,儿子还在上学呢,怎么喝酒?”“嗯,你说的对!等考上大学再喝不迟!”父亲端着酒杯,美滋滋地品了起来,他很满意曹长青中考的成绩,这半年来,凡是认识他的都知道他儿子考进一中了。
曹长青心里并不踏实,因为不知道期末成绩,他很期待,却又有些恐慌,考试对他虽说不是很难,可做起来也并不轻松,不像平时作业那般。他胡乱地吃着母亲精心准备的饭菜,总算等到饭局结束,他去打开电视,准备看春晚。父母则要收拾碗筷,准备包饺子。
曹长青本来美滋滋地看着春晚,被相声演员逗得开口大笑,母亲一边包饺子,一边说,“看你儿子,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让他笑呗,高中学习压力很大的,像咱们都没上过高中,不知道压力有多大……”父亲本来还想说,但是电话响了,他们手里都是饺子,只好吩咐曹长青去接电话。
曹长青想都没想就拿起听筒,一般这个时候肯定是家里的亲戚,吃完年夜饭,打个电话拜个年什么的。可是下一秒,曹长青的脸就红了,听筒里传来的是一阵很熟悉的声音。
“请问是曹长青家吗?”
“是,您是哪位?”曹长青心里一阵嘀咕,但不能确定。
“老曹,我啊,听不出来吗?”
曹长青确定了,但是他可不敢这么大声地说话,“哦,有事吗?”
“期末成绩早就出来了,你怎么不打电话问我呢?”
“嗯……”曹长青一时语塞,电话是打过的,只是要么没人接,要么没敢说,“你知道我的吗?”
“知道啊,你听好了啊……”
“等等,我去找笔记一下”,曹长青赶紧找纸笔,“好了,说吧!”
“语文123——数学127——”电话里的声音说的很慢,就是为了给曹长青记录的时间,好不容易说完了,“那就这样,祝你新年快乐!”随即电话被挂掉了。
母亲最先察觉了他异样,赶紧问道,“谁啊?”“哦,一个同学,她把期末考试成绩告诉我了……”,显然曹长青的声音不高。
父亲赶紧拍拍手上的面粉,凑过来,想那成绩看一眼,曹长青慢慢地递过去。“很好嘛!语数外都是120以上啊,物理、化学都是满分啊!”老曹的声音已经盖过了电视机里的掌声了。
曹长青却并没有那么兴奋,他心里对于数学是不满意的,毕竟自己考完后是估过分的,虽说到不了满分,可130以上还是有把握的,哪里出错了呢?他开始努力回忆试卷的内容,但毕竟十几天了,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母亲察觉出他的心事重重,赶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哦,没有!”曹长青急于证明自己,所以继续看电视。倒是老曹询问起来,“刚才这同学是谁啊?他怎么有咱家的号码?跟你关系很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曹长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何况他也不想说,于是就糊弄了几句,“哦,她是我们班班长,开学报到登记过电话的,期末考完就放假了,所以成绩由她负责通知”,曹长青说完这些,脸上有些发烫。
“哦,班长啊,怪不得,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他会知道成绩呢?”老曹一边包着饺子,一边问道,显然他还想知道儿子班级里的新鲜事。
“人家是龙城市区的,她父母跟学校老师都很熟,知道不是很正常吗?”曹长青有些不耐烦了,刚才也忘了问下柳如梅考得咋样了,算了,开学的时候,肯定会知道的,而且刚才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悠扬,应该不会太差的。
老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难怪人家能做班长啊,我跟你妈可不认识什么老师,你啊,就踏踏实实学吧……”“包你的饺子吧,儿子学习是不用操心的,对吧?”母亲打断了父亲的唠叨,给了儿子一句鼓励。可是曹长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刚好外面传来了剧烈的烟花燃爆的巨响,他索性起身朝门外走。
“这么冷,你要出去?”老曹疑惑地看着曹长青打开门的背影说道。“看看烟花”,曹长青平静地说。“让他去吧!别着凉就行!”母亲劝慰了一句,就把摆好的饺子端走,好空出位置摆放等下要包的。
室外温度要低很多,一股寒风吹到曹长青的脸上,他打了个寒噤,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璀璨的烟花,他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念头:“她会不会也在看烟花呢?”随即,他又笑了,“我真傻,城里是禁止燃放的……”空气里飘过硫磺的气味,很暖和,也很刺鼻,但是很喜庆,令人有种晕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