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悲伤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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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天早晨,我从家里出发,去《西雅图邮报》上班,总要穿过老常青点浮桥(Evergreen Point Floating Bridge)[1]。那是世上最长的浮桥,桥面全靠浮枕支撑,紧贴着华盛顿湖的湖面,一有大风大浪,就会立马封锁交通。以前,报社的人总爱说,那桥是用口香糖粘起来,用鞋带拴牢的。虽说是玩笑话,实际情况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车子开到桥中部时,经常陷在车流中,动弹不得。碰到晴朗的日子,被堵在桥上倒也算赏心悦目,南边是巍峨耸立的雷尼尔山(Rainier),西边是金光罩顶的奥林匹克山(Olympics),华盛顿湖怡然地依偎在群峦之中,而我依偎在车里,如被蚕茧包裹着,暂时逃离梦魇的纠缠。梦里,克里斯托弗还活着,可我忘了去接他放学;梦里,他没有穿外套,单薄地站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梦里,他被他父亲带走了,带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那些破碎绝望的梦,夜里叫人惊出一身冷汗,辗转难眠,白天如幽灵般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出门时,我带了几样克里斯托弗留下的东西在身上。他最喜欢的几个蝙蝠侠创可贴,还有一张边角都卷了的图书馆卡,就夹在我的钱包里。一颗小金星戴在我的胸前,纪念我们曾一起数星星的美好时光。穿过浮桥之后,我重新戴上职场人的面具,用坚强武装自己,迎接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6年前,我辞去了一份好工作,不再是专门报道航空航天和高科技行业的记者,而成了朝不保夕的自由职业者,什么活儿都接。离开P-I时,我曾担心从此与新闻业渐行渐远。如今,再次回到老东家,领着固定的薪水,我却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想要的。

初到P-I时,我才20多岁。研究生一毕业,我先是进了郊区一家小日报社,辛苦熬了几年,才跳槽到这家大报社,彼时心情无比激动。那时,P-I的办公室仍位于西雅图市中心的“第六和华尔”大楼,楼顶上放着一个13吨重的蓝色圆球,那是报社的标志,中间用红色的霓虹灯点缀着一圈大字,随着球体缓缓转动,仿佛在骄傲地告诉路人——“P-I尽知天下事”(It’s in the P-I);一只雄鹰盘踞在球顶,闪烁着黄色的霓虹灯光。那座大楼沿袭了20世纪40年代朝气蓬勃的现代主义风格,四四方方的,稳若城墙,占据了一整条街,整座楼每天伴随着印刷机的轰鸣声,轻轻颤动着。每天来到这里上班,我都会抬头仰望那个标志,仿佛自己是前程似锦的露易丝·莱恩(Lois Lane)[2],没有什么是我征服不了的。

后来,P-I换了办公地点。几年后,我也去了洛杉矶。新办公室在西雅图海边一栋高档的写字楼里,新的新闻编辑室看上去不像老旧的电影片场,更像一间乱哄哄的保险办公室。某天夜里,P-I的老板赫斯特(Hearst)让人像拆复活节彩蛋似的,将那球拆成两半,放在宽敞的平板车上,从旧楼运到新楼,再重新拼装好,摆在新家屋顶,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有种时代错乱的感觉。

克里斯托弗去世两年后,再次回到新闻编辑部的我也有这种错乱感。不管走到哪个角落,我总能撞见过去的自己,如幽灵般浮现:在楼梯间,我第一次悄悄告诉同事我怀孕了,对方惊喜地尖叫起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在洗手间,预产期前两周得知克里斯托弗可能无法存活的我,伤心地躲在里头;在办公桌前,一名声音低哑的消费者专栏作家前来给我送饭,克里斯托弗一出生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在那漫长煎熬的几个月里,是她热心地打点我的工作餐。

这里是一座记忆的迷宫。以前,每天早晨,我都会经过总编办公室的玻璃隔墙,走到咖啡机旁,查看员工公告栏。当我决定搬去洛杉矶,向总编递交辞呈时,他曾祝福我:“照顾家人比任何工作都更重要。”现在,我找回了曾经的工作,却找不回一丝快乐。照顾家人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可我失败了。

每天晚上,结束一天疲惫的工作后,我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瘫坐在暖气旁边的地板上,倚靠着墙壁,一边痛苦地喘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兽爪扼住喉咙,一边将心情全倾倒进日记本里,用尽各种晦涩的隐喻,描述心中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原始猖狂的迷失。那个曾仰望蓝色圆球的年轻女人,那个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一天的她,究竟去哪儿了?

我想回到过去,变回那个年轻的她,沉浸在满满的爱意中,热切地盼望孩子出生,满怀期待地装修老房子,为新成员的到来做准备。我想变回那个每年为全家人做感恩节大餐的她,那个邀请朋友夏夜来家中烧烤的她,那个为朋友生日自制巧克力馅饼的她,那个无数个夜晚埋首在八股编织机前织婴儿毯的她。我想改写人生的剧本,好让克里斯托弗继续活下去,好让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将头探进他的房门,叮嘱他把作业写完,或是跳上他的床,给他读小故事……每天晚上,我就这么坐着,任由过去在脑中倒带重放,直到眼泪流干了,躺在地上睡着了,回忆才停歇。我曾想一了百了,哪怕上班路上桥塌了,跟着车子一同沉入湖底,我也不在乎,只要能结束这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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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报社时,我被安排坐到商业组那里,就在我以前待过的办公室后面的小角落里,避开了新闻编辑部最忙碌的地带,不会一不留神,就踩到回忆的雷。我就这么躲在一个小格子间里,竟也成功地逃避了一阵子,没有撞上过去的自己。

有些同事的座位正对着一览无余的普吉特海湾(Puget Sound),冬天的夕阳落在海面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暂时忘了迫在眉睫的截稿日期。而我的座位背对着它,面向南边沿着海岸线绵延远方的铁路。每天,拉着货物的火车轰隆隆地从窗前驶过,大楼跟着它轻轻地颤悠,我也跟着无意识地数起车厢来。这是我和克里斯托弗两人的小游戏——每当火车从面前呼啸而过,我们总会乐此不疲地数它有多少节车厢。

大多数时候,我必须掐断对他的思念,才有可能好好工作。因此,我的办公桌上不曾摆放他的照片。同事们聊起自家的孩子时,我也从不开口提他。尽管如此,他依然悄无声息地潜入每次对话。我总是无意识地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默默地比着他的名字——一个圆形的字母“C”,甚至不经意地比出我经常对他用的那些手语——“热”“停”“开心”“请”“谢谢”“对不起”。有时,我的手会比成“C”形,先是放到喉咙处,然后落到胸骨上——这是在说“饿”,说“渴望”,说“想念”。脱离了聋哑人的环境,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认为,这人也许说话时就喜欢这样,手部动作比较丰富。

回来报社不到一年,原本负责医学版块的记者汤姆·保尔森(Tom Paulson)申请到大学做研究员,休长假去进修了。本地新闻主编凯西·贝斯特(Kathy Best)让我搬到本地新闻部的主编辑室去,接替他的工作。那时的我对尔虞我诈的美国商界早已提不起兴趣,能够离开商业,转战医学,我乐意至极。年轻时,我曾起底一个商业骗子,写出轰动全国的新闻,刊登在《福布斯》(Forbes)上,文章中还有我的照片,孕相十足。那时,我有一个叫“宝贝记忆”的盒子,珍藏着我与腹中胎儿的点滴,那篇文章也被我收进了盒子里,还开玩笑地说,这是我和孩子第一篇“合写”的新闻。后来,我报道了基因重组技术的早期成果——初现曙光的可注射生物药物,包括促红细胞生成素(一种能够促进红细胞生成的激素)和生长激素——它们后来成了克里斯托弗用来对抗肾衰竭的主要药物。现在,我对商业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激情。过去那7年,为了照顾儿子,医药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也许报道医学更适合现在的我,只不过这将意味着,我不能再继续躲在我那安静偏僻的小角落里了。

本地新闻主编辑室位于一个宽敞开放的办公区,两旁各竖着一排锃亮的玻璃隔间,隔间里头是高级编辑的办公室。主编助理坐在编辑室的中央高台上,占据着视线的高地,可以看到整个编辑室的人。一有突发事件,他们就站在那儿,大喊着分配任务,动员所有人。记者们散落在编辑室的每个角落,蜗居在各自的小工位上。我的办公桌紧挨着一张巨大的会议桌,那是编辑大人的“作战指挥场”——每天早晨,他们会坐到桌前,讨论哪些新闻有头条潜力,决定当天要跑哪些新闻。编辑室里总有一种让人坐不住的流动感。

每天早晨到了办公室,我都会打好几轮电话,翻阅一叠叠报纸,筛选新闻线索,寻找灵感。我会仔细阅读报纸上的简讯,试图从轻描淡写的事故报道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故事的其余部分;我会翻到讣告页,想象逝者的亲人是如何独自活在这个没有他们的世界里;我会安静地听同事或线人讲述那些突逢变故的人物……我总是忍不住去寻找别人人生中的转折点。它们将一个人的人生撕裂成两半,一半是“从前”,一半是“此后”。我无法强迫自己停下,因为那些我们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的时刻,才是现在真正吸引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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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一个下午,我正准备离开座位去吃午饭,眼角不经意扫到一条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公告,便又改变主意,坐回到位子上。文章称,“科学家们发现了一种基因突变,是造成儿童早衰症的罪魁祸首。患上这种罕见疾病的儿童,身体衰老速度比正常人快很多倍,最终可导致过早死亡,一般活不过13岁。”一看到这儿,我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克里斯托弗离开已经8年多了,尽管我早已学会将过去和工作分开来,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这条新闻撕开了心里的伤疤。

我将它塞到一堆报纸底下,假装不曾看到它,却还是晚了一步。过往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转瞬就要淹没我的大脑,心脏亦如攥紧的拳头,狠狠揪在一起。我站起身来,走到会议桌旁的窗前,死死盯着艾略特湾(Elliott Bay)的水面,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

天地之间挂上了细密的珠帘,太阳偶尔透出重围,绽放出几许光线,一阵微风拂来,吹断了几缕雨丝,碎裂成水珠,跌落人间。一艘庞大的货船,驮着色彩明艳的蓝色集装箱,缓缓地驶向对岸的港口,一群高大威猛的橙色起重机镇守在那里,如同在岸边等待食物被潮水冲上岸的滨鸟。慢慢地,我的呼吸恢复平稳。我回到办公桌前,努力搜索其他突发新闻,任何能够让我暂时忘记过去的东西都行。

过了很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我的脑子里依然盘旋着那篇关于早衰症的新闻。它仿佛伸出了一只小手,固执地拉着我的衣角,要将我拽回它那里。最后,我还是回到那堆报纸前,将它从底下抽了出来。

再次阅读它时,我努力屏蔽个人情感,用专业记者应有的眼光看待它,就像我对待其他新闻故事一样。新闻的大意是,虽然人们并不知道早衰症的根源,但是科学家们正离真相越来越近,很快就能破解它的秘密,有望研制出有效的治疗药物,甚至可能找到治愈它的方法。

一看到这意义非凡的新闻,我本该激动地跑去向领导“进谏”,可我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一边看着纸上的文字,一边想象着患有早衰症儿童家人的心情,那些知道孩子将活不到成年的家人。他们很可能看不到孩子高中毕业,看不到他们笨拙地开始初恋,看不到他们实现童年梦想,看不到他们结婚生子,看不到他们心情忐忑地参加驾照考试……我不知道他们该如何承受那些遗憾,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至今仍承受着同样的遗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搜索更多信息。

1886年,人类首次发现这种非遗传的随机疾病。自那以来,它便困扰着一代又一代科研人员。到今天,全球只有一百多例早衰症的记录,研究起来困难重重。最新科学研究发现表明:某种基因突变使细胞核支架中的一种关键蛋白出现缺陷,导致细胞分裂得更快。这一突变基因的发现,为科研人员提供了一个潜在的治疗靶点,甚至可能让他们找到治愈早衰症的方法,让它不再是一种不治之症。我迅速浏览网络上的信息,发现很多媒体早已对这项研究议论纷纷,认为它也许还能揭示人类衰老过程的基因机制。

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家庭作切入点,那么这个故事完全有上头版的潜力。关乎全人类福祉的重要基因发现,总能引起广大读者的兴趣,尤其在遍地都是医学研究员的西雅图。对一家报社而言,头版故事就是金钱,只有傻瓜才不去写它。可我无法不考虑,如果我真的决定要写,这对我将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要面对另一个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

失去克里斯托弗后,我每天犹如生活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不可名状的无底深渊。我必须用尽全部力气和理智,才能让自己不坠入深渊,不被记忆的潮水卷回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时,刚失去克里斯托弗的我曾以为自己会死于这无法承受的悲痛,每天都在乞求上帝让我从痛苦中解脱。白天,忙碌的工作、紧迫的截稿日期,让我得以逃离深渊;夜里,思念却背叛了我,再度将我拉回深渊边缘。

我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噩梦,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他。在那些梦魇中,他总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红蓝相间的衬衣,戴着龟壳造型的头盔,踩着一辆蓝色的小三轮车,朝着悬崖的方向远去。我看不到他的脸,无论我再怎么狂奔,再怎么声嘶力竭地求他停下,他都听不到。我永远无法在他坠入深渊前,拉住他……

后面的几个月里,我试图将那条新闻从脑海中抹去,可它并不甘心就此放开我,而是像帆脚索结一样,风刮得越猛,它就拉得越紧。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我拨通了国立卫生研究院和早衰症研究基金会的电话,请他们提供早衰症儿童家庭的线索。当时,全世界的早衰症儿童加起来不到40个,住在美国的只有7个,想找到一个离我很近的患者,方便我日常采访的概率微乎其微。尽管机会渺茫,当我滚动鼠标,浏览电脑屏幕上的名单时,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突然,滚动的鼠标在某一行戛然而止,我的胸口传来一种失重感,心跳漏了一拍。以前我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以为是心脏杂音,但是医生反复向我保证不是。在那7个美国早衰症儿童中,有一个就住在华盛顿州的达灵顿(Darrington)。

达灵顿是一座山城,坐落在北喀斯喀特山脉中,离西雅图北部不远,开车只要一个半小时。它临河而建,曾是水陆联运的交通枢纽,现已不复往日水运繁忙,但是捕鱼和林业依然发达。那天,我从名单中了解到,达灵顿是一个名叫赛思·库克(Seth Cook)的10岁男孩的家乡。材料中没有他的健康状况,只记录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是世上最不幸的儿童之一,出生时的随机基因突变,决定了他这一生将极其短暂。

我的手一边颤抖着,一边在手机旁的黄色便笺本上记下他的家庭信息。我告诉自己,就算记了也没什么,我不一定要打这个电话。我撕下便笺,将写有他号码的那一面朝下放,不让它盯着我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回忆推搡着,挤入我的脑海:克里斯托弗第一次玩软式垒球时,因为击球成功而得意地大笑;克里斯托弗依偎在我怀里看书;克里斯托弗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连着监护仪,昏迷不醒……“他走的那天,我不在他身边。”我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我翻身下床,踩着满室寂长的影子——那将世间所有色彩变成黑与灰的影子,在客厅里踱步。我想知道赛思过着怎样的生活,想知道一个明知自己时日无多的孩子,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许透过他的眼睛,我能看见克里斯托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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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向我的编辑劳拉·科菲(Laura Coffey)提出了这个想法,说我想以一种类似于拍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一个早衰症男孩短暂的人生。它的价值在于,人们可以从一个比常人衰老得更快的男孩身上,学会如何坦然面对死亡。我建议跟踪赛思一年,用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

劳拉有一头漂亮的红发,笑声爽朗,心地善良,热情洋溢,喜欢充满人文关怀的新闻,也喜欢与关爱动物有关的故事。她的电子邮件总是带许多感叹号,和她这个人一样无比热情。一听到这个想法,她立马举双手同意,只要我承诺这一年的跟踪采写不会影响其他日常报道,比如献血活动、流感统计、医院并购、医学研究成果。

并非每个编辑都知道克里斯托弗,但是负责大都会版块的丽塔·希巴德(Rita Hibbard)知道。从我刚进这家报社,她就认识我了。几年前,我曾带克里斯托弗参加她的迎婴派对,我俩因为“母亲”这个共同的身份而结下情谊。克里斯托弗去世后,我重新回到报社,是她建议将我从商业组调到医学版块。听说我的选题后,她将我拉到她的玻璃房里,面色凝重地看着我,问我是怎么想的。丽塔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年轻时,她也曾是一名敢“啃硬骨头”的记者,报道过罪孽深重的“南山强奸犯”,那个令整个斯波坎市(Spokane)人心惶惶的连环强奸犯。在我调过来之前,她也曾负责过医学这块的新闻,亲手写过无数人间疾苦。后来,她从众多编辑中脱颖而出,一路升迁,成为一名“杀伐果断”的主编,总能够在最艰难的时刻,做出最困难的决定。然而,她似乎并不认为,这是我应该写的故事。好几分钟后,我才反应过来,她担心的不是这个故事好不好,而是写这个故事的我。

“请你好好想想自己在做什么。”她点到为止,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没有说破此时我们脑子里也许都在想着的东西——那些与克里斯托弗有关的事,那些令我放弃其他新闻线索,一心只想写这个故事的原因。

然而,摆在我面前的,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那个想法一直不停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总是忍不住想象赛思的模样,想象他的声音,想象他是和克里斯托弗一样活得很快乐,还是因为身上的不治之症而郁郁寡欢。当死亡来临时,我不知道克里斯托弗是否害怕过,也许这个故事能让我找到答案。

[1] 又译“常绿岬浮桥”,竣工于1966年,跨越华盛顿湖,连接西雅图和麦地那,桥长1.4英里(约2.253千米),分为老桥与新桥两部分。

[2] 《超人》作品中的女记者,也是超人的女朋友,热衷于深入调查新闻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