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只需一席话语
陆康今年六十九岁，须发皆白，五官庄严肃穆，身材高大颀长。
哪怕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也依旧十分挺拔，目光只不经意一瞟，都能令人感觉到一种威严刚烈之气。
这容貌，这气质，真的无愧于当世名士之称。
此刻，他脸色十分难看，大袖一挥，直接将桌上陈孟的信件和拜帖扫落在地。
“陆公，为何如此气愤？”一旁的老主簿不解。
“我本以为，陈元方既是三君之一，有当世真人之称，其子陈长文更在少年时便以清雅有才闻名于世，这陈玄空既为其单传子孙，如此年纪便以诗才名动士林，日后定然也是不凡之大才。
可没想到，他竟如此自甘堕落，自辱门楣，去与那孙文台之子结义！真真羞煞我辈士人！”
陆康一句好话都没有：“若我陆氏子孙也如他这般，与那等凶恶野蛮之徒为伍，我必持剑杀之！”
老主簿看着气呼呼的陆康，倒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气愤。
还是那句话，作为当世之名士，陆康是特别对得起“名士”二字的。
他忠君，他义烈，他为了让灵帝能听自己一句劝，连命都能不要。
为政上，他有才能，也有手腕，知道体恤民情，也知道如何平定匪乱，保一方安宁。
这是个一向都谨守士人节操，并把自己的士人身份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
而孙策的父亲孙坚，则完全拿士人群体不当回事。
当年北上雒阳过程中，这头丝毫不讲规矩的江东之虎，先是以极其无厘头的理由杀了荆州刺史王叡，之后又以极其卑劣的手段杀了南阳太守张咨。
王叡，出身琅琊王氏，那是跟张邈同一批被朝廷委任地方的名士。张咨更不用说，出身颍川士族名门，为政地方时，无论民望还是在士人圈子里的声望，都不一般。
孙坚杀他们跟杀着玩一样，事情传出来，立刻遭到士族圈子的集体敌视。
这其中，自然包括陆康。
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孙策去拜访陆康的时候，陆康只让主簿出来接待。
你爹当年干的事儿实在太不厚道！哪怕你爹死了，士族圈子对你家的敌意也没那么快散干净！
你是他儿子，谁知道你是不是第二个孙坚？
就算我是名士，我有器量能容人，我要是在你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就好吃好喝招待你，还跟你相谈甚欢，我岂不是成了背叛士族圈子的叛徒？
你怎么着也得多来几次，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事实证明，陆康的猜测没错。
孙策跟他爹孙坚，性格方面真的是太像。
只一次主动拜访没有见到人的经历，就让孙策恨上了陆康。
在走了昏招去了袁术那里之后，袁术只是稍稍一拱火，孙策就与之一拍即合，带人过来打陆康了。
想想看，陆康得多气？
本来看你们家就不顺眼！
你爹死了，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不借着这机会改变你在士人群体眼中的形象，你还跟袁术那人厌狗嫌的叛逆东西搞到一起，过来打我？
行，你打吧！
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忠君守节，心向朝廷的名士！
打定主意跟孙策势不两立的陆康，已经决定要死磕到底了。
而就在这时，陈孟送信来了，表明了想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
陆康刚看见信的时候，都给气笑了。
你陈氏是颍川士族名门，张咨也是！
你怎么还能跟孙策结义呢！你怎么想的！
还想让我们两方和解？
你有那个分量和资格吗？
看得上你，说你是士族圈子的年轻翘楚。
看不上你，你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陆公，如果那陈孟明日真的到了城下，您看是不是……”
“他若敢来，我便代他家中长辈，好好教训他一番！”
陆康犹自气呼呼的样子：“还想劝两方和解？简直痴心妄想！”
老主簿想了想：“陆公啊，那陈玄空毕竟已经和孙策那等失礼粗蛮之辈搅在一起，就算您有心教训他，他能听吗？”
“你且看着。”
陆康又是大袖一挥：“明日城头，我只需一席话语，管教那陈玄空抱头掩面，羞愧离去，再无颜踏足庐江！”
……
翌日清晨，陈孟只带了张信、许褚、魏延三人，乘车离开坞堡，前往舒县县城。
一夜没睡，眼珠子更红，还特意被陈孟吩咐不要洗脸的孙策，带着先前随他前来的那群精锐在前面领路。
其中，名字比较熟悉，且头上闪着金色光芒的，有三个——
程普、黄盖、陈武。
程普和黄盖虽然岁数略大，但全都精猛善战，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稳骁勇之气。
陈武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十足，但颇显稚嫩，脸上连胡子都没有。一打听才知道，他比陈孟还小两岁。
不过，这三位头顶的金色光芒，都不算太强烈，跟陈到差不多。
经过前天晚上喝大了时的大包大揽，三人对陈孟都颇为敬重。
他们也知道孙策打庐江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可主既有命，也不能不从。
这个时候，陈孟出现了。
就孙策这广受士人赞誉的名声，陈孟作为年轻的士族翘楚，能愿意与他相交，还以西楚霸王遗物相赠，在所有人看来，陈孟都是对孙策有着浓浓善意，想要帮他的。
所以，陈孟能获得孙策手下众人尊重，也就不奇怪了。
行进路上，陈孟没少训孙策。
明明都拿不动霸王戟，偏偏还费劲巴拉地提了一路，都不愿意松手。
陈孟问他为什么这么装，他说自己不是为了装，而是怕松手了陈孟就会给抢回去。
陈孟恼羞成怒，指着孙策大骂他心中有贼，看谁都是贼。
我是那样的人吗！啊？！
孙策麾下众人看着这一幕，不仅没觉得主公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温馨有趣。
除了在那位周郎面前，他们很少见孙策脸上能露出这么温暖和开心的笑容。
下午，队伍顺利抵达舒县城下。
陈孟本以为孙策手下的军士会一指穿云箭射出，将信件附着其上，告诉陆康自己来了。
结果没想到，孙策麾下军士用的方式十分朴实，直接吼。
城头的军士也一样，跟他对吼。
吼了一阵，双方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图，陈孟便在张信、魏延、许褚三人的保护下，缓步行至城下。
而换上了正装，一脸严肃的陆康，也很快出现在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