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随他而去
日光穿过窗棂被消减得黯淡了几分,南烟握住书信,不动的身形仿佛与阴影连成了一片,
“小姐。”
采珠进来,内心不安地唤了声,自主子出去一趟,便看着五皇子的书信出神。
还待说话,沉稳的脚步从身后走来,严医挑了挑眉,一幅预料中的模样,
“南丫头,看到那小子留的信了吧。”
南烟垂眸,紧皱眉头显然有话想说,严医一把拦下,打开了话头,
“那小子恢复了记忆也没忘记你。”
“暗自调动金鳞卫将当年相府的事查了个底朝天,也使相府迫于压力接回了你。”
说到这,严医叹息一声,拍拍南烟的肩膀,
“他知道你回来,钟相必会起利用你的心思。”
“只能暗处筹谋,又后悔没保护好你,让你在家人上伤了心。”
说完,严医摆摆手,暗自嘀咕,这些话说起来怎么这么牙酸,果然那小子做事真不害臊。
身前人一跪,南烟挺起背直直朝严医拜了三拜,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南烟无以为报,只愿在疆域多救百姓,传师父衣钵,积德扬善,不坠师父教诲。”
老头手一颤,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对方,沉声道,
“你决定了?”
“随那小子去了北疆便有生再不得归京,留在这得太皇太后首肯,还可享县主之荣。”
南烟笑了,亦如当初良城临危不惧的少女,初心不改,带着坚定,
“我心已决。”
“好,好,好!”
严医连说三个好,目光含湿,终是垂垂老矣,少了年轻人视死如归的冲劲,好在还有个好徒儿,
“去了那,替我把那臭小子骂一顿,这走就走了,怎么还让我给他捎媳妇去……”
南烟红了脸,看老人乐呵呵负手离开,滚烫的热意怎么也消不下,采珠自作主张收拾起了包裹,
“小姐,真的不回来了?”
南烟走过去,拉住小丫头的手,轻轻摇头,
“采珠,我已不是相府小姐,你以后都不用跟着我了。”
“况且是那么荒凉的地……”
采珠愣住了,眼角开始泛红,
“可小姐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
瞧小丫头哭的上不来气,泪光点点,南烟噗嗤笑了,
“你要一走,不怕李小郎被别人拐跑了?”
“跑就跑!”
话落,采珠沉默了下来,她舍不得小姐,却见南烟擦了擦小丫头哭花的脸,好笑道,
“要让李小郎瞧见你这样子,会不会吓跑了?”
“他敢!”
看着采珠傲娇的小模样,南烟好笑地捏捏对方的胖脸,整颗心悄然放了下来,只有被爱的人才能养出柔人的娇意。
她的采珠有福气。
将自己攒下的银两留了半数给采珠,轻轻安慰,细细叮嘱,终于在一天清晨,十里凉亭下,稳重谦和的少年郎牵着小丫头深深拜别,在严医目送下,南烟骑着马儿朝青山绿水间奔去。
越往北,绿意褪去,风沙渐起,南烟骑着马放慢步伐,前方便是入关口,出了入关口,就是与胡人割据的狼烟镇,晋国世代将领便驻扎在那,与江南水乡截然不同的风景。
大漠,残阳,以及逶迤连绵的孤烟,一股子荒芜又仓皇的孤寂扑面而来,南烟下了马,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清艳孤傲的身影,松山劲柏,凌云不坠其志,唯有这一方广袤无垠的天地才能与之相配。
荒凉的小镇,常住民不多,街上稀稀拉拉几个人,南烟没费多大劲便打听到将军宅院在哪。
“姑娘,劝你还是别去了。”
路边馄饨摊的大娘,冲眼前的小娘子叹息摇头,这是第几个打听镇上戍守的俊俏将军了,对方可不是好惹的,不假辞色,不解风情,不知气跑了多少个大胆的女子。
观这小娘子柔弱的气质,大娘暗自摇头,没戏。
南烟不明就里,在大娘的指路中,一眼瞧见了对面不大的院落。
到底不忍一朵娇花被伤,还想再劝慰几句,便听阵阵马蹄飞踏,男子月白常服翩然,神情冷肃,似谪仙飞临,顷刻间,街边女子纷纷侧目,大娘到嘴的话咽进了嗓子眼,连自己一把年纪都忍不住心颤,何况待嫁的姑娘们,
“楚将军,我们边境的女子一人不说二话,我中意你,你…”
适时,一位利落的姑娘拦在马前开口,大娘早已司空见惯般,瞥开了眼,忙活手底的活。
南烟一怔,还没从女子胆大奔放的动作中缓过神来,便见楚陵面不改色,打马绕路而行,远远瞧见那女子神色黯然,落寞转身离去。
“这位将军啊,不仅对敌人狠,对女子也是不留情面的,姑娘,我看你还是算了。”
大娘柔了声,絮絮叨叨的劝慰缓缓流入南烟耳内,像极了长辈家中的殷殷关照,南烟心下一暖,
“谢谢大娘,但南墙总得撞上一撞,才好叫人断了念想。”
话罢,在大娘瞠目结舌中,南烟朝那抹欣长的背影缓缓走去,站定在不远的距离,风沙簌簌,不解其意,似那晚凉风瑟瑟,枝影底下心绪婉约,
“形影俩不离…”
轻柔如溪流的声音,清澈而温婉,让人无端平静,却让前方人猛地一滞,男子愣愣回头,那双清冷的墨眸霎时变得湿红,寒霜化去,泛起汹涌的波涛,清醒又克制,
“相伴且为家。”
颤声说完,楚陵猛地上前,双臂微抬又停下,最终伸出手,阳光下,一道新增的疤痕从手腕蔓延至指骨,狰狞可怖,意识到什么,男子快速放下,瞧着对方略显局促的模样,南烟蓦地笑了,
“你想赖帐吗?”
残阳打在肩头,女子上前一步,将对方紧紧握住,晚日的余晖下照见了男子压不下的嘴角,连同那双淡若疏星的凤眸,都灿烂了几分。
“暮辰。”
“嗯?”
楚陵一应,便见身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虚地咳了咳,南烟笑笑,这笔帐先记着,慢慢还。
天边烧红了片片云霞,老头拄着木杖过来,便看到自家老婆子发着愣,
“赶紧回家,饭弄好了,都你爱吃的。”
老头子砸了砸木杖,企图挽回他大家长的威严,便见身旁人凑到近前,
“咱以后不能让大丫跟个泥猴子样了,最好学几句诗吧,我看隔壁会念诗的大牛不错。”
老头子瞪眼,怀疑今儿个老伴吃错药了,前面老婆子越想越在理,觑一眼老头,你懂什么,不求学个名堂,但能吟几句诗,装个文化人。
说不定,就砸中个好夫婿来呢。
不出几日,军营里的大老粗们都知道自家老大有心上人了,没见以前从不往镇上跑的人,现在每到休息时辰,便不见人影,最可气的,张大柱刚端起饭,
“吃饭了?”
将军换了身便服,负手挑了挑眉。
“嗯嗯,老大。”
张大副将老老实实点头,军营里的伙食委实不错,自己每天赶着返点就得吃两大碗,眼瞅着就要下嘴,便听一阵叹息,带着些许贱贱的味道,
“真羡慕你们,不像我,只能吃心上人做的饭菜。”
“每日三餐,不回去吃还不行,哎。”
张大柱额头青筋微跳,换个地蹲下,眼瞅着那抹得瑟的身影远去,深深呼吸,再看向饭菜,突然觉得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北荒的初春,风沙不见凌冽,因楚国战神威名,纵使幼主继位,匈奴亦不敢犯,狼烟镇难得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息中。
小院秋千晃晃,随风拂动的梧桐枝,抽出了点点绿芽,南烟抬眸,便见男子踏着夕阳而来,衣袂翻飞,清俊的气质与周遭景色相融,现出了几分疏朗的闲适。
“烟儿,在等我用饭么?”
楚陵双眉一挑,墨玉般的眸闪着笑意,快步走到桌前,
“嗯。”
南烟点头,面色平淡,待对方坐下,又重新看向身旁人,直将楚陵如玉的脸颊瞧出了一丝红晕,
“我们赶紧把亲事办了吧。”
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楚陵猛地转头,顾不得捡起筷子,见女子不似作假的神色,顿时热意上涌,耳垂通红,
“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待下个月,元鸟至,桃始华,立春之日,喜结良缘之时。”
男子放下碗筷,盯向南烟,潋滟的星眸流露出了紧张,
“你,你觉得呢?”
这是他日日夜夜的思量,唯恐不细致妥帖,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南烟抢了先,此刻,楚陵心中像绽开了漫天烟火,晕晕乎乎又七上八下,不由紧盯对方神色,灯火悠悠,照见了女子平淡的眉眼,像放下了一桩心事,
“那便好,能以嫁人妇的身份,开医馆更方便。”
只是这样?楚陵眸光黯淡了些,明明是一桌好吃的饭菜,却莫名有些食不知味了,南烟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继续道,
“刚好也能挡一挡某人这前仆后继的桃花了。”
男人咳了咳,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三餐二人一院,仿若回到了那年十里村的时光,粗茶淡饭,共话桑麻,余生便有了家的烟火气。
日子悠悠,婚期渐近,邻里邻居都过来帮忙,南烟坐在廊下绣起了嫁衣,手指灵动,翻飞翩然,一针一线像穿起了悠悠岁月,在相识的日子里,埋进了缱绻的情丝,火红的石榴,欲飞的仙鹤在日头下漫上了一层金光。
女子恬静安然,弯起的眉眼,恰似皎皎清月入水,漾起醉人的笑意。
大丫不知不觉看呆了,吞了吞口水,
“南姐姐,你真好看。”
南烟偏头,点了点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笑着打趣,
“大丫是不是也想出嫁了?”
话未完,少女杏眸圆睁,带着一丝羞赧亦不掩的直白,
“邻家哥哥说再等两年,等他攒一攒钱财。”
北境民风彪悍淳朴,百姓婚嫁规矩并不多,倒是有情人总会舍不得心上人受半点委屈,想到那个傻小子,大丫嫣红了脸,拉起针线嘟囔着,
“到时,他若再不提亲,我便大刀上门,我的心意可是不等人的。”
南烟噗嗤一声,这脾性倒合她胃口,想到大娘将女儿送到自己跟前,指望知书达理些,又好笑地摇摇头,这样就很好,能随性而为便是亲近人给予的最深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