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嫁给洛川 四
公元一九五七年,我背上妈妈用碎布角拼凑起来的书包,去上学。那时取缔一切私人经商。老大不准卖烤红薯了,妈妈也不能泡豆芽菜去卖。妹妹稍大一点,妈妈便在炕角钉一只木楔,用绳子把妹妹拴在木楔上,跟老大一起去干活挣工分。
一九六零年我刚满十周岁,上小学四年级,那一年也是庚子年,庚子流年不利。北方刮来的黄沙遮天蔽日,孱弱的麦苗在田野里无奈地摇晃,逃学的孩子越来越多,上课时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不足一半。老大不让我念书了,说书念得再多也是下苦的命,要我跟上他去东山挖山药,山药跟萝卜差不多,根茎可以吃,味苦,妈妈跟老大吵架,不让老大带我走,说读书明理,再苦也要供娃读书。老大跟一群人进了东山,妈妈一个人抚养我们兄妹俩。记得那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妈的脸上有一道伤疤,原来妈妈中午收工时跟几个妇女去偷邻村的苜蓿,被邻村看苜蓿的社员抽了一皮鞭……妈妈感觉不来痛苦,反而很兴奋,掀开锅盖,锅里蒸着香喷喷的苜蓿麦饭。
过几天老大从东山回来了,竟然背着半口袋玉米!妈妈兴奋地两眼放光,有了粮食一家人暂时就不用受饿。老大说,他给山里一家人锄了几天地,跟那家掌柜的谝对劲了,掌柜的送他半口袋玉米。老大说,在偏远的山区,仍然有少量的单干户,这些人家粮食够吃,就是水土不好,大部分人走路一摇一摆,患有大骨节病。过了没有几天,老大在东山认识的那个掌柜来我家,用骡子给我家驮一口袋粮食,骡子背上,还驮着他的闺女,那女孩已经十六岁了,面黄肌瘦,两只眼睛水汪汪,老盯着我看,我感觉浑身不自在。老大让我管那掌柜的叫“干大”,妈妈把那女孩引到百货公司,给那女孩买了一条围巾。老大说,在山里两个大人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两家联姻,让那女孩给我做媳妇。我那年只有十岁,潜意识里还不懂男欢女爱,不过,看起来妈妈很喜欢那个女孩。两年后,那女孩死了,死于克山病,咱不是医生,不懂医学,只是听人说,克山病也属于一种地方病。
最难忘那一年冬天,食品公司每天杀几百只羊,供应大城市,羊血两毛钱一份,买羊血的排成队,妈妈连续三天排队买羊血,都空手而归,第四天我和妈妈同行,看前边不断有人插队,排队的敢怒不敢言,因为插队的都是熟人。我也拿着脸盆到前边插队,被杀羊的拽出来,明晃晃的刀子对准我,大吼一声:“滚!”,妈妈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哽咽着说:“咱回……”
我的妈妈并不伟大,她还偷过洋芋、偷过红薯、偷过生产队的玉米。特定的故事发生在特定的年代,有时候偷是一种无奈。为了让她的儿女不至于饿肚子,妈妈从不顾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