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冬天书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个冬天还是如期来临。流放的云经过夏秋的熏烤，变成了一抹灰色，太阳受伤了，病恹恹提不起精神，一只喜鹊飞落在光秃秃的树梢上伤心地啼哭，看样子死了伴侣。日子像一个无聊的老人讲述一个无聊的故事，今天跟昨天一样，今年跟去年变化不大。

早晨起来打开窗子，冬天的第一场瑞雪悄然而至，满世界白茫茫一片，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瑕疵和失意。远远的什么地方，唢呐声声，那是哀乐，寒冷的早晨又一个老人踏上归途。

感觉不来悲伤，生老病死见多了，习以为常。独居陋室，思绪便有些发霉，好像越来越不愿意跟人交流，自闭成为习惯。只是每天早晨打开手机，看各式各样的问候铺天盖地，证明你还活着，只是这个世界跟你拉开了距离。

记忆被激活了，也是在下雪天，妈妈拿着面盆，去食品公司买羊血。屠宰场在一个三面环沟的地方，周围用木栅栏围起来，屠宰场每年都杀许多羊，供应西安、铜川等大城市，一只羊的羊血卖两毛钱，前来买血的排成队，不断有熟人插队，排队的人敢怒不敢言，惹不起杀羊的屠夫。一连三天妈妈都空手而归，第四天我跟妈妈同行，看见不断有人插队，我也拿着面盆插在前边，屠夫手拿带血的杀羊刀在我面前晃着，吼道：“滚开！”

妈妈的眼里噙满泪花：“孩子，咱们回家。”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弱肉强食是一条自然法则，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公平，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些得失，咬紧牙关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你奋斗了几十年，到头来依然两手空空。

想那么多无用。坐拥广厦千间，晚来卧榻半边，故宫修得富丽堂皇，皇帝早已黄土陇中化白骨……知足常乐，爱惜自己才是唯一。

微信里几张画面映入眼帘，一个带着红帽子，长着红鼻子的雪人、几幅冬日的雪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一幅画、一首歌能让你激动半天。看到一篇好的文字，也不由得点赞，细算算，这一年之中也打赏了平台作者不少银两，好像心甘情愿，没有什么遗憾，虽然不愿意面对面交流，这种隔空喊话也让人兴趣盎然。反正生活总得有些乐趣，十几个群，每天几百条信息，使得老年痴呆病不敢来犯。

锁上门，信步前行，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雪停了，汽车碾过，听得见雪姑娘瑞化成水时的哭声，太阳懒洋洋的钻出云层，无风、干冷。城市里积木般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环卫工在清扫人行道上的积雪，饭馆门口，有热蒸汽冒出。

生活，按照一成不变的频道，循环、往复，行人寥寥，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知不觉，城市离你越来越远，公路两边苹果树上叶子已经落光，裸露着光秃秃的枝丫，偶尔，也能看见一两片孤叶不畏严寒，在冬日里守望，一群麻雀飞落在苹果园里觅食，公路上汽车来回穿梭。

恬淡、宁静、惬意，把双手伸向天空，舒展腰肢，心便有了神性，佛在心中，灵山在脚下，盘腿打坐莲台，感悟、不曾有过的感悟。

猛然间，透过树的缝隙，你看见了一抹玫红，迎着玫红走去，近了，是一个老妪。我认识她，我们是邻居。老两口八十岁了，有三个女儿，女儿女婿都工作，按道理应该颐养天年，乐享清福。女儿女婿也常劝爸妈把果园租给别人，再不要下田劳作。可是我这个邻居也很犟，说他一天不干活就身上发痒，天生是个受苦的命，干活就不会有病，一辈子没得过感冒头痛。

不能说老邻居说得没有道理，人的活法不同。那老婆子看见我走近，也站起来，呵呵手，说她家的苹果刚卖完，剩下的全是下捡果。正说话时老邻居从看苹果的茅草房内出来，老人家精神矍铄，天性乐观，说苹果还是要务做好，好苹果就能卖个好价钱，跟他相邻果园的苹果卖了两块五，他的卖了两块七，两万斤苹果就能够多收入四千块。

老人家还说，今年苹果的价格不如往年，但是比种粮食合算，人要知足，他五亩地除过一切开支，纯收入四万元。

老人家收入四万元来之不易，我知道，套袋、卸袋、剪树、甚至卸苹果，老汉从不雇人，这几年不拉茅粪了，前几年还看见老人家拉着架子车往地里送茅粪。

显然我的到来让老两口非常兴奋。老人家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道理，说几千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政府，农民种地不但不上税，而且还给补贴，他老两口一个月能领五百元钱的养老费。

老两口还留我吃饭，我谢绝了。突然间感到迷茫，有些道理神仙也无法解释清楚，处世是一门深奥的哲学，好像遇到了真佛，老邻居给我上了别开生面的一课，知足吧，别再瞅着别人碗里的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