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伐木遇贼
康熙二十八年冬月十四,盛京奉天府威远县沙家坑六里山村
“二辉,今儿天好,去把缸里的半棵咸疙瘩捞出来切了,再到后山砍两棵马倚(尾)巴松备柴火。回来烧热了炕,疙瘩就昨个剩的碗底荤油,炒熟了吃饭。”只听西屋答应一声,走出来个小伙子,浓眉大眼,身材挺拔,一手拿着钱口袋,一手拿着个箩筐,说道:“好勒爹!您老安心养病,我先给你盛碗小米粥。”说着怀里揣了钱口袋,放下箩筐,走到灶前,拿个黄泥碗,锅里是早上现熬的小米粥,满满盛了一碗,端到东屋。
见屋里炕上卧着一个老汉,老汉姓吴,家里行三,自幼跟着父亲买卖活鱼海鲜之类,为人伶俐,人称尖老三。
老汉膝下一女一儿,女儿大兄弟两岁,十七岁那年嫁到十五里外的乱泥滩,女婿是买卖牲口的,家资阔绰,夫妻二人常来看望。
儿子名叫吴子鱼,家族里按谱排辉字,应叫吴辉鱼,但尖老三当时和家里兄弟闹别扭,给孩子取名时没按族谱去排,就叫子鱼了,后来兄弟们和解,吴子鱼在家里堂兄弟排行第二,所以都叫他二辉,也正应了俗话‘家鸡怎打团团转,野鸡不打自腾空’。
吴子鱼今年刚满二十,也是随着尖老三做买做卖,家里早就当家主事,只是尚未娶妻成家。
母亲怀氏,是海山人,六里山离海岸也就二三里远近,隔海就能看见海岛,当地人称‘海山’。上月十八,子鱼舅舅生日,尖老三当时入冬着凉,病重厉害不能去,怀氏就留吴子鱼照顾,自己带着女儿女婿去海岛上给兄弟庆贺。不巧入冬下雪数日,海岸碎冰甚多,小木船不敢下水。怀氏的弟弟怀荣也挽留姐姐和外甥女两口子,无奈一连待了一个月尚未回转,故而家里就他们爷俩。
尖老三勉勉强强喝了几口粥,又要睡着,吴子鱼说:“爹啊,你这病怎么还不见好?药也喝了一个月,再不见好我背您去城里找个好大夫怎样?”尖老三捶捶胸口,咳咳咔咔,咳嗽几声道:“就是药铺吃黄了,也好不了了,药就别抓了,等你娘回来再说吧。”说着躺下要睡,忽的想起件事来,强打精神道:“今天几儿了?”吴子鱼道:“今个十四,明天十五了,我娘去舅舅家刚好一个月嘞。”尖老三道:“别忘了去买些供果,明天上供。”吴子鱼点点头说道:“钱拿好了,一会儿我先去镇里买点供果,再去砍柴,都拿回来再说,您老休息吧。”说着给尖老三掖掖棉被,出了屋。
拿起箩筐出门放到院子里。看看天气确是艳阳高照,不过自北边刮几阵寒风,打的吴子鱼脚后跟发凉,又回屋里披一件棉衣出来,到腌菜缸里捞出半棵咸疙瘩,走进屋里切了切,放盆里用水泡上,怕回来结冰,就端到火炉边,回身出门。
一出大门见北边来一片云,树梢也乱摆,紧紧衣服,心里想:‘这鬼天气,存心给我捣乱,我得赶快去镇上。’一边走,一边拾起箩筐,顺便拿起柴刀搁在筐里,腰里别好麻绳,甩开步子直奔镇店上来。
一路上:风吹枯柳沙沙响,心中有事步匆匆。顾不得寒尘扑面如刀砍,顾不得冷絮袭人似弹崩。北风狂呼啸,万里无云凝。一轮红日昏光,几声喜鹊哀鸣。坑坑洼洼不好走,磕磕绊绊不好行。眼前突兀瓦石屋,终于走到沙家坑!
吴子鱼走到集市上,见市场被北风吹得黄土飞扬,早市的摊主都忙着收摊。吴子鱼赶忙跑过去,人家摆手不卖。又走了不远,见那墙根底下,有几个背风的商贩,看看筐里有些地窖的苹果和冻酸梨,吴子鱼也不问价顺手拿起几个,放到商贩秤盘里,说道:“几个钱?”商贩见来主面熟道:“二辉子吧?”吴子鱼一看,自然认得,毕竟他跟父亲卖鱼也常常到这边,有些摊主熟识,笑答道:“原来是胡二叔,二婶子回来了吗?”
胡二叔人称胡二楞,娶个媳妇,但他不爱打扫家务,媳妇又是个厉害泼妇,看不惯胡二,三天两头的回娘家。
胡二低头咧着嘴道:“回个屁,昨个我去接,我那大舅子非要讨个说法,让我拿钱来孝敬,看看诚意。我这才从俺家菜窖里备了一筐苹果,半筐酸梨,半筐黄豆来卖。”说着称了称,倒在吴子鱼筐里,又从自己筐里挑几个好苹果一起塞在吴子鱼筐里,道:“一共二十文,你来晚了,刚才黄豆被西街人买走了,送你两个苹果,好好照顾尖老三。”吴子鱼十分感谢说道:“我就不和二叔客气了,只是我爹的病一时半会不见好转,我母亲又不回来,实实叫人为难。”胡二道:“我看你爹没有实病,八成是虚病,还是找人给你爹看看香(跳神的一种)要紧。”吴子鱼听后一头雾水问道:“我小时候到见过,可是那先生几年前就死了,现在上何处去找先生?”胡二道:“等你妈回来,再跟她说,你老娘肯定知道。”吴子鱼点点头,给了钱,拿起箩筐,再看看四外风略停了停,野云四散,仍是阳光明媚,说着辞别了胡二,转奔六里山林。
刚入山林,见荒草一人多高,坡上有几个孤坟,有碑的后继有人,无墓的绝户无烟。山鸡野稚往来飞,麻雀松鼠斗得欢。吴子鱼手拿砍刀左右劈砍荒草,吓得过冬动物四散奔逃。
走到松林里,见两棵马尾松斜卧山岗,如同美人侧躺。吴子鱼把箩筐放在地上,从里面抄起砍刀,找准树根一顿劈砍,轰隆一声把个老松砍断,坐在树干上又是修砍,只保留树干和些许粗枝,一刻光景就砍好一棵,便坐在树干上休息。
正在喘气时,只听身后唰唰乱响,一回头!却又不响,以为是山中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没有在意,而且出了一身热汗,小风一吹不免难受,人就慵懒起来,躲在树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正在睡梦之中就听有人说话;“三哥,一会儿逮着了,给我分一半。”另一个老者声音说:“你小子还没看到鸡毛就想分鸡头?给你口肉汤就是三哥我的恩赐了!”两个人走动起来窸窸窣窣,吴子鱼以为是山中有打猎的。一咕噜站起身看,见没有人影,在一看箩筐翻在地上,过去捡起,见苹果一个都没有,不由得生气!嘴里说道:“好嘛,不是猎人原来是贼!”。
拿着砍刀四下张望大声骂道:“谁家的恶贼!叫你偷我的供果,吃我的果子让你烂舌根!”跳着脚地骂不绝口,也无人应答。骂的累了,也无心砍树,只把这棵砍好的系在腰上,用麻绳捆好,拖着下山,回到家里。
刚入院门,把麻绳解开放在空地上,把树干托到一旁,抱一捆之前劈好的柴火进来,坐在灶坑前点起火,屋子里暖气升空,舀了一瓢水准备刷锅做饭,掀开锅盖一看,顿时傻眼!见锅里小米粥上面架着帘笼,笼上一个笸箩,笸箩里放着两个苹果,正是早上买的,心里打鼓,问了里屋父亲:“爹?”没人答应,进屋去看,见老头睡得正香,没敢打扰,拿出笸箩和苹果,仔细大量,见笸箩下面有一张纸条,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
吴家郎,吴家郎,不该砍树上山岗。你的素斋被我偷,还你父亲命一场。
以后还有相见日,余果赠你供家堂。遇到危忧灾难处,台山寻我定可帮。
正在想着,只听屋里咳嗽一声,吴子鱼回屋一看,老爷子两眼紧闭,上前呼唤不醒,一探鼻息,无有呼吸之气,把脉也无动静,吴子鱼一跺脚道:“胡说八道!”吴家尖老三呜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