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雹神

王公筠苍[1]，莅任楚中[2]，拟登龙虎山[3]谒天师。及湖，甫登舟，即有一人驾小艇来，使舟中人为通[4]。公见之，貌修伟，怀中出天师刺[5]，曰：“闻驺从[6]将临，先遣负弩[7]。”公讶其预知，益神之，诚意而往。天师治具相款[8]。其服役者，衣冠须鬣，多不类常人。前使者亦侍其侧。

少间，向天师细语。天师谓公曰：“此先生同乡，不之识耶？”公问之。曰：“此即世所传雹神李左车也。”公愕然改容。天师曰：“适言奉旨雨雹，故告辞耳。”公问：“何处？”曰：“章丘。”公以接壤关切，离席乞免。天师曰：“此上帝玉敕，雹有额数，何能相徇？”公哀不已。天师垂思良久，乃顾而嘱曰：“其多降山谷，勿伤禾稼可也。”又嘱：“贵客在坐，文去勿武[9]。”神出，至庭中，忽足下生烟，氤氲匝地。俄延逾刻，极力腾起，裁高于庭树；又起，高于楼阁；霹雳一声，向北飞去，屋宇震动，筵器摆簸。公骇曰：“去乃作雷霆耶！”天师曰：“适戒之，所以迟迟。不然，平地一声，便逝去矣。”公别归，志其月日，遣人问章丘，是日果大雨雹，沟渠皆满，而田中仅数枚焉。

注释

[1]王公筠苍：指王孟震。王孟震，字筠苍，淄川（今属山东淄博市）人。万历年间进士。

[2]楚中：泛指春秋时楚国故地，故也为湖北、湖南两省的通称。

[3]龙虎山：道教名山之一。

[4]为通：为之通禀，即替他传达谒见的请求。

[5]刺：名帖。古时在竹简上刺上名字作拜见的名帖，所以叫刺。

[6]驺从（zōu zòng）：古时达官贵人出行时护卫前后的骑卒。

[7]负弩：负弩矢前驱，意思是充当先导。

[8]治具相款：备办酒席招待。具，馔具，指供设的肴馔。

[9]文去勿武：温和地离开，不要太过猛烈。

译文

王公筠苍到楚地做官时，准备登龙虎山拜谒道家张天师。当他到达鄱阳湖时，遇见一个人驾着小船，这人托船夫来通报，请求见王筠苍。王公答应见他。见面后，发现这个人长得英俊，容貌很是伟岸端正。他从怀中取出张天师名帖，对王公说：“天师听说有贵客即将来临，特意派遣我在这里迎候。”对方能够未卜先知，王公对张天师更加崇拜与向往。王公跟随来人到达天师府邸。天师非常高兴，摆下酒宴为王公接风洗尘。伺候他们酒宴的仆人很多，身上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帽子，以及头发胡须都跟平常人不一样。那位特意到鄱阳湖迎接王公的使者也在旁边侍奉。

酒过三巡，接王公的那位使者俯身跟天师小声说了几句话。天师听了微微点头，笑着问王公：“这位是你同乡呢，认识吗？”王公问天师是怎么回事。天师告诉王公说那位使者就是人间所传说的雹神李左车。王公很惊讶。张天师接着说：“他刚刚接到玉皇大帝的旨意，马上要去布雨下冰雹，所以跟我告辞一下。”王公赶紧问冰雹下到哪里。天师答说下在章丘。王公想到章丘跟淄川两个地方离得非常近，连忙离开座位向天师祈求免除冰雹之灾。天师无奈说：“这是玉皇大帝的旨意，下不下冰雹，下多少，都有定额，不敢徇私枉法。”可王公还是再三恳求。天师感动他对家乡的心意，沉思许久才转过身叮嘱雹神说：“这样吧，在山谷中多降点，不要伤到庄稼就行。”说完又叮嘱说：“今天有贵客在，你一会走的时候动作要慢点，不要像往常那样搞出很大动静。”雹神连连应允，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庭中，脚下开始生烟，一会儿就烟雾遍地。稍等了会儿，才使劲腾云而起，先是稍高于庭中树木，再使劲，才高于楼阁，最后才电闪雷鸣地向北而去。雹神去时，屋宇震动，酒桌上的杯盘也被震得晃动不停。王公问：“这就是下冰雹前的雷霆吧。”天师微笑道：“这还是我刚才告诫他要缓缓的，不然，就在平地上冷不丁霹雳一下就去了。”王公听后，拱起手连连作揖。王公拜别张天师回来后，记下了日期，随后派人去章丘问讯。果然那日大降冰雹，沟渠都下满了，庄稼地里只有寥寥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