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魈[1]

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2]于南山柳沟寺。麦秋[3]旋里[4]，经旬始返。启斋门，则案上尘生，窗间丝满。命仆粪除[5]，至晚始觉清爽可坐。乃拂榻，陈卧具，扃扉[6]就枕。月色已满窗矣。辗转移时，万籁俱寂[7]。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窃谓寺僧失扃。注念间[8]，风声渐近居庐，俄而房门辟矣。大疑之。思未定，声已入屋，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心始怖。俄而寝门辟矣。急视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9]与梁齐。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睒闪[10]，绕室四顾；张巨口如盆，齿疏疏[11]长三寸许；舌动喉鸣，呵喇之声，响连四壁。公惧极。又念咫尺之地，势无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阴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12]声。鬼大怒，伸巨爪攫公。公少缩。鬼攫得衾，捽之，忿忿而去。公随衾堕，伏地号呼。家人持火奔集，则门闭如故。排窗入，见状大骇。扶曳[13]登床，始言其故。共验之，则衾夹于寝门之隙。启扉检照，见有爪痕如箕，五指着处皆穿。既明，不敢复留，负笈[14]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注释

[1]山魈（xiāo）：也作“山臊”。传说中的山怪。

[2]肄（yì）业：修习学业。

[3]麦秋：指麦子成熟的季节，麦熟在初夏（农历四五月）。初夏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而秋天是谷物成熟的季节，因此古人引申称初夏为麦秋。

[4]旋里：返回故乡，也作“旋乡”。

[5]粪除：扫除。

[6]扃（jiōng）扉：插门。扃，门插关。下文“失扃”，意思是忘了插门。

[7]万籁俱寂：什么声响都没有。

[8]注念间：专注凝思之时。

[9]殆：几乎，差不多。

[10]睒（shǎn）闪：像闪电一样。

[11]齿疏疏：牙齿稀稀拉拉。疏，稀。

[12]缶：一种口小腹大的盛器。

[13]扶曳：挽扶拖拉。

[14]负笈（jí）：背着书箱。笈，书箱。

译文

孙太白曾经讲过这么一件事：他的曾祖父曾在南山柳沟寺读书。初夏，麦子成熟的时候，曾祖父返回故乡，十几天后才回寺庙。孙公打开寺庙僧斋的房门，见书桌几案上落了一层尘土，窗户间都结满了蛛丝，于是命仆人来打扫清除，一直忙到晚上，才觉得清爽可以坐下了。孙公扫了扫床榻，把被褥铺好，把门关起来，安心睡觉，这时已是月色洒满窗棂。他辗转反侧了一段时间，周围万籁俱寂。忽然听到山风呼呼大作，山门被刮得发出很大的声响。孙公心想：大概是寺院里的僧人忘记关寺院的门了。专注凝思之时，只听得那风声逐渐逼近他的房间，不一会儿，房门就被大风吹开了。孙公感到十分惊疑，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阵风声已经进入屋内，并且风声中还伴着铿铿的穿着靴子的声音，声音逐渐靠近他的卧室门口。孙公这才感到很害怕。霎时间，卧室门就被打开了。他急忙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鬼弓着身子从门里挤进卧室，突然伫立在他的床前，几乎和房梁一样高。一张鬼脸像老瓜皮色；目光像闪电一样闪着，四面环视着屋内的一切；张开像脸盆一样大的嘴，嘴里的牙齿疏疏落落，长约三寸；舌头转动，喉咙里发出轰鸣声，呼喇呼喇的声响震动四面墙壁。孙公害怕极了。他又想到，在这么小的房子里，既然无法逃，不如趁这会儿拿刀刺它。于是，伸手偷偷抽出藏在枕头底下的佩刀，突然拔刀砍去，砍中了大鬼的肚子，发出的声响就像砍在石器陶具上。大鬼被激怒了，伸出巨大的爪子抓孙公。孙公稍微缩了缩身子，大鬼只抓住了被子，揪着被子，忿忿地离开了。孙公随着被子掉在地上，趴在地上大声喊叫。家里的仆人们举着火把赶过来集合，发现孙公的房门还像原来那样关得好好的，推开窗户跳进屋内，看到孙公的样子，都吓了一跳。搀扶着把孙公扶上床，孙公才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仆人们去察看，看到被子夹在卧室的门缝里。仆人们打开房门举着火把照着察看，发现大如簸箕的爪痕，五指碰到的地方都被穿透了。天亮后，孙公再也不敢留在这里，背着书箱回家了。后来他问寺里的僧人，都说没有再发生过别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