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男孩奇幻旅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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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幻的森林,神秘的项链

1

太阳从东边的雪山探出红彤彤的脸,带着一丝腼腆,顺着天空的纹理缓缓向上爬。阳光穿透缥缈的雾霭,一缕缕洒到树梢上,又沿着树干和树叶滑落到草地上,渗进泥土里。阔大的树叶和尖细的草叶上,露珠晶莹剔透,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大片连香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十几只早起的金丝猴在树枝上跳跃,惊得鸟儿四散逃窜。隔着一条沟壑,是一片绿油油的箭竹林。沟壑很窄、很浅,弯弯曲曲。潺潺的流水声,犹如拇指钢琴弹奏的旋律。竹林里光影斑驳,影影绰绰。几只高山雪雀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唱着婉转的歌谣。

现在已是初夏,大山里却依然充盈着暮春的气息。山里的时间总是慢悠悠的。积雪融化需要时间,花蕾绽放需要时间,小草发芽和河流解封都需要时间。就连呼吸,都是那么缓慢。

又过了十来天,气温一点一点地升高,积雪一片一片地融化。早上还高耸的雪堆,午后就变瘦了,傍晚就变矮了。淙淙流水从不同的山沟流下来,汇聚在一个湖泊里。山腰的洼地并不是很宽,完全被湖泊占据。湖泊边缘的路,瘦瘦长长,杂草丛生。湖泊看起来是椭圆形的,其实又不是。沿着湖边行走,偶尔凹进去一块,偶尔又凸出来一块,没有一点儿规则可循。谁都不知道这个湖泊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据那只斑嘴鸭说,好像已经几千年了。

湖水透明如镜,整片天空都映在湖底。悠远的蓝天,酥松的白云,巍峨的雪山,以及盘旋的高原秃鹫。高原秃鹫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眼神犀利而傲慢。一片褐色的羽毛在天空飘飘荡荡,缓缓下坠,最终落入湖泊,贴在湖面上,像个熟睡的婴儿。

湖泊无比安静,但又热闹非凡。鲇鱼、重唇鱼和裂腹鱼欢快地游动着,肆无忌惮地玩乐,仿佛在做着一种神秘的游戏。这些鱼儿一会儿跃出水面,一会儿又钻进水草里;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各自逃窜。他们沉醉于自己的世界,对岸边游走的动物、湖面的落叶和鸟儿的羽毛,完全不关心。

湖泊边缘瘦长的小路,在东面分了岔,延伸出另一条小路来。这条岔路大约一百米长,宛如湖泊与大山之间的一根气管。穿过高高低低、坑坑洼洼的岔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珙桐树林,花繁叶茂,多姿多彩。白色、紫色和黄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微风轻拂下,花儿翩然起飞,如同想要挣脱母亲庇护而扑棱着翅膀的鸽子。麝香鹿在珙桐林里踽踽独行,早凋的花瓣落在他的背脊上,又顺着肋部滑落,跌进细密的绿绒蒿里。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洒满了绵延的群山、起伏的草地和静谧的湖面。五百米之外的冷杉林里,一只红腹锦鸡欢快地跳跃着,金黄色的羽冠格外耀眼。他对这片树林不熟,可也不像是初来乍到,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活像是在巡视这片山林。

抬眼望去,珙桐树林上边是一个大约两百米高的山坡,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延伸。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石头,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并不深厚的泥土里。石头上,青苔或厚或薄。一条浅浅的山沟,把山坡从中劈开。积雪融化的水,顺着山沟流下来,淌进湖泊里。湖泊靠着山外的一边有道口子,多余的水会从口子这里流出去。

此时此刻,一只小熊猫和一头牛羚正站在山坡两边对望着,清波流盼。

小熊猫叫乐乐,牛羚叫天天。他们相识已久,常在一起玩耍。有一次,天天跌进山谷受伤了,乐乐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三四个月时间里,乐乐帮天天寻找食物,陪天天到巢穴外面玩耍,又护送他返回。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凝视良久,乐乐踱步来到山沟,前掌伸入水里又立即收回来,像是在洗手,又像是在感受水的温度。天天看着乐乐的举动,呵呵地笑起来。

太阳沿着一条既定的线路,升起又落下。雪山、树林和花草的影子,由短变长,由长变短,直至消融在夜色里。灿烂的星河,隔着稀薄的空气,将高山与大地覆盖。皎洁的月亮孤寂地悬挂在夜空。树叶上、草丛里、泥土中,都是星光和月光,清幽幽的,湿漉漉的。

喜欢夜晚出没的虫子,都是造诣高深的音乐家,欢畅地奏着乐章,乐声清脆悦耳,婉转悠扬。他们歌唱白天的快乐,他们抒发夜晚的宁静;他们赞美自然的美好,他们期盼未来的光阴。

谁都不知道夜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月亮走得轻手轻脚,音乐的余音钻进树林和草地。天边的红日,兴奋地笑着。山谷豁然开朗,动物和植物都在打哈欠、伸懒腰,还在回味昨晚美妙的音乐。

春夏秋冬,日复一日。每一天都是如此,每一天又都充满喜悦。

2

星期三,课间休息时,安迪在走廊里遇见了方晓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方晓珺瞟了一眼安迪,目光落在他肩膀上缠绕的那只大熊猫玩偶上。

安迪一愣,停下脚步,心怦怦直跳。他在猜测对方的眼神,是善意还是恶意?是赞美还是嘲讽?迟疑几秒钟,他转过身,快步追上方晓珺,绕到她前面,面对面站着。

“你喜欢大熊猫吗?”安迪嗫嚅道。

方晓珺似乎知道安迪会追上来,没有错愕与惊慌,也没有欣喜与惊讶。她停下来,点点头,刘海在额前飘荡着,其中一绺搭在眼镜框上。

“谢谢你。”安迪的声音略微大了点。

安迪喜欢大熊猫,整个学校无人不知。因为他左边肩膀上总是缠绕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熊猫玩偶,他一度是校园里的新闻人物。喜欢熊猫的人很多,但在衣服上挂只熊猫玩偶的确实不多见。偌大的校园里,安迪成为一道奇特的风景。无论在哪个角落,他都引人注目。慢慢地,大家都叫他“熊猫男孩”了。老师和同学都曾问过安迪为什么这样做,他总是以“喜欢”二字作答。明眼人都知道,这样的回答很敷衍,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这只熊猫玩偶确实漂亮,色泽亮丽,黑白分明。尤其是那一根根毛发,纤细、柔软,就算是在灰暗的天色里,依然会泛着光亮。乍一看,安迪的肩膀上仿佛趴着一只真正的熊猫,只是个头小一点儿而已。每个人见到这只熊猫玩偶都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可没有一个人得手。

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安迪肩膀上的熊猫玩偶不再感到新奇;或许是人们想摸一摸而又没有得逞,便觉得失落与无趣,也就慢慢淡忘。不过,“熊猫男孩”这个称呼倒是一直保留下来了,完全取代了安迪的名字。就连安迪在课堂上走神,老师提醒时,也自然而然地说:“熊猫男孩,你神游到哪里去了?快回到教室里来。”

春季开学后,安迪再次引发热议。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同学们描述那片充满奇幻色彩的森林,并言之凿凿地说,这是一只熊猫告诉自己的。所有人都对那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以及旭日东升的辉煌和静谧夜晚的音乐会心驰神往。可是,当听到安迪说,这一切信息皆来源于一只熊猫时,大家都仰天大笑,认为安迪疯了。他们说,你和熊猫联系是打电话还是发信息?他们说,高原秃鹫真的是秃头吗?他们说,裂腹鱼的腹部真是裂开的吗?他们说,小熊猫和牛羚都说了些什么?

嘲笑和戏谑,紧紧地包围着安迪。他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最终,一种可怕而又荒唐的论调出现,那就是安迪或许得了幻想症,该去医院好好治疗了。

进入初中后,安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涣散,学习散漫,脑子里总是冒出各种新奇的想法。无论讲台上站着哪位老师,他都是人在教室里,心却满世界遨游。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正常的男孩,没有得所谓的“幻想症”。那片奇幻森林中的每一处细节,都是那只熊猫描述的,他没做任何篡改。

被认定该去医院治疗的安迪,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孤独而倔强。曾经几个谈得来的同学,也都对他避而远之。过去的几个月里,安迪已经对四十多个同学描述过那片奇幻的森林。同样孤独而倔强的方晓珺,是安迪想要倾诉的最后一个对象。

初夏的阳光明亮而温暖,穿透玻璃落在安迪的肩膀上。那只熊猫玩偶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安迪想挪动脚步,与方晓珺的距离更近点。可是,他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并未前进半步。他呆愣着,寻思着该如何描述那片森林。

“你想说那片森林吗?”眼见安迪的脸都憋红了,方晓珺主动挑起话题。

“嗯。”安迪微微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那你说吧。”方晓珺的声音很小,好像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嗯。”安迪又点了点头,笑容比先前灿烂了一点儿。

安迪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之绳,叽里呱啦地说起来。仅仅用了两分钟,他就讲完了,木讷地站着,没有面部表情,也没有肢体语言。因为语速太快、思绪凌乱,他讲得并不连贯,甚至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与之前那四十几个同学不同,方晓珺并未从安迪的描述中感受到那片森林的奇特和美妙。她甚至觉得安迪的语言味同嚼蜡,不知所云。

“你能说熊猫的语言?”方晓珺蓦然问道。

安迪摇摇头。

“熊猫能听懂人类说话?”方晓珺又问。

安迪先是摇头,又立即点头。

“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晓珺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熊猫与熊猫说话用什么语言,但我听到那只熊猫说的话,是我们的语言。我是说,那只熊猫说的是汉语,也听得懂汉语。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安迪的语速又快了起来,脸颊和脖子涨得通红。

“你确定与你说话的是一只熊猫?”方晓珺的这句话,每个字都冷若冰霜,接着,她又补充道,“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能听懂熊猫说的话,也知道那是一只熊猫,”安迪唯唯诺诺地说,“不但如此,我还能听懂所有动物的话。天上的鸟儿在说什么,地上的虫子在说什么,我都听得懂。”

“这天底下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方晓珺埋着头,看着走廊上的地砖,“但是,一个人能听懂动物的语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安迪被噎住了,脸和脖子更加红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被捉弄了,”方晓珺解释道,“或者,这只是你的臆想?”

方晓珺这句解释或者说追问,安迪没听见。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快要爆炸了似的。其实,方晓珺后来还补充了一句:“安迪,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半天,安迪才回过神来。方晓珺已经回到教室,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脖子,扯了扯衣领,生怕让人看见那条神奇的项链。

3

尽管遭到百般嘲讽,尽管自己觉得也有些荒诞,但安迪从未向任何人说起,是他脖子上那条神奇的项链让他能够与一只熊猫对话,让他可以听懂每一种动物的语言。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他不想对任何人说的秘密,别人也不会理解的秘密。

几个月前,安迪参加了一次熊猫研学活动。

那次活动时间持续一周,而且路途很远。起初,安迪的父母并不答应,让他安心在家学习。安迪期末考试的成绩,让这对望子成龙的夫妻暴躁而焦虑。安迪不仅是全班倒数第一,而且他的分数比倒数第二还差了三十多分。孩子成绩不好,他们心中有数,但考倒数第一,却是头一次。听说安迪不打算上补习班,而要去参加一场所谓的研学活动时,那个身材臃肿、留着络腮胡的父亲,一下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是全班第一名吗?”这个名叫安康的男人,刚刚从外面应酬回来,此刻他的酒醒了,疲惫消失了。踱了一圈后,他一声大吼:“你是全班倒数第一名!”

“你不是喝醉了吗?”张悦嘀咕着,把手中待洗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忙不迭地来到客厅。作为妻子和母亲,她不想丈夫和儿子吵起来。安康喝了酒,安迪性子倔,她担心父子俩将争吵升级为打斗。最近一段时间,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隐约中,她觉得安迪的眼神不对劲儿,慌张、闪烁,还略带一丝阴郁。有个想法在她心底藏了很久了,一直没有告诉丈夫。她早已不期望儿子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做个快乐的人。

“你们两个,一定要冷静。”虽然张悦捂着鼻子,但那股讨厌的酒味还是从指缝间钻了进去,呛得她咳嗽起来。她眉头紧蹙,瞅着安康,慢条斯理地说:“大胖,你好好跟儿子说话。”

安康太胖,被张悦戏称为大胖。家里那只肥猫,顺理成章地成了二胖。

说话间,张悦来到了安迪面前,轻轻地揽着微微颤抖的孩子。

“他都倒数第一名了,还要我怎么好好说话?难道你还想让我表扬他?”安康倾了倾身子,却没有向妻子孩子靠近。

张悦和安迪倒是步调一致地后退了一步。

“倒数第一就倒数第一吧,一个班五十个人,总有一个是倒数第一。”张悦把安迪搂得更紧了,“大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倒数第一也就算了,倒数第一还不想去补习,还想出去玩,你说气不气人?”

“只要儿子快乐就行,一切我都可以接受。”

“是啊,人生不就图个快乐嘛。”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可是,现在快乐了,他将来怎么办呢?靠什么安身立命呢?”

“哎……安迪确实应该努力了,应该好好补补课。”

“可是,他说他想去看熊猫。”

“大胖,我们就让孩子去看呗,熊猫很可爱呀。”

“整天挂个熊猫玩偶在肩膀上,你说像什么话?”

“大胖,孩子喜欢,就让他挂着呗。”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安迪都无法忘记这个夜晚。他瑟瑟缩缩地站着,听着爸爸妈妈的对话。他不明白,这两个人的观点时而统一时而矛盾,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又相互理解。到底该去补课,还是去看熊猫,爸爸妈妈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他自己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他隐约觉得,爸爸说着说着,言语又含糊起来,恢复了先前的醉态。

安迪还是踏上了研学之旅,尽管爸爸脸色难看,尽管妈妈长吁短叹。出发那天早上,爸爸赌气不愿送行,老早就出门去了单位。妈妈拿出车钥匙,又被安迪婉拒了。张悦心神不宁地来到阳台上,背对着安迪,轻缓地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好,”安迪说,“知道了。”

来到楼下时,安迪莫名地抬了一下头,看见妈妈正望着自己。二胖拖着肥硕的身体,在栏杆上爬行,立定后,他朝安迪“喵”了一声。

安迪立即收回眼神,拖着行李箱疾步逃离妈妈的视线。

安迪乘坐公交车前往与研学队伍会合的地点,蓦然想起昨天晚上爸爸妈妈的对话。他们达成的共识是,希望安迪过了这段青春期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当时,爸爸蜷缩在沙发里,沉吟着:“只能这样了。”

想到此,安迪心里一沉。

这不是安迪最远的一次旅行,从两三岁开始,爸爸妈妈就带着他周游世界。他去过很多国家,看遍了世界的山水,感受过不同的文化。但是,这是安迪唯一一次独自旅行。他有种摆脱父母的兴奋,以及对前方未知事物的好奇。

一起参加研学的还有十几名学生,安迪都不认识。当初,看到是关于熊猫的自然科考,他便报了名。两名带队老师,一男一女。男的留着平头,器宇轩昂;女的扎着马尾,精明干练。如果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两人的普通话都不标准,前后鼻音和平舌翘舌,一律分不清。

从上车开始,平头和马尾就开始宣讲注意事项、研学主题,以及这趟旅程会有多美好。大家都很兴奋,时不时拍手、欢呼,甚至夸张地叫嚷。正当气氛热烈时,马尾话锋一转,她希望每个人都静下心来体验,通过此次旅行带来的感悟,寻找生命的意义。大家高昂的情绪,立即跌落一半。接着,平头补了一句,活动结束时,每个人都要把所见所想写下来,并上交给他。大家一听都沉默了,眼睛齐刷刷地朝窗外看去。

安迪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车人先前的欢呼雀跃,也没有后来的怅然若失。他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与喧嚣无关,思绪飘飘荡荡,找不到停落的地方。车开出市区,驶上高速公路,向着远方疾驰。窗外的景物一晃而过,留不下丝毫印记。远处的楼群若隐若现,有的高有的低,有的红色有的白色。渐渐地,他看到了房顶上零零星星的炊烟,便知道已经来到山区,时间已是中午。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服务区吃过午饭,汽车继续前行。

海拔在升高,弯路在增多,汽车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沿着一条深沟驶向山林。车内的气氛又渐次恢复了,就像刚刚出发时那般。据马尾说,参与本次熊猫研学的学生中,初中生和小学生各占一半。不知是小学生更容易遗忘,还是根本没有把写感想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是最先再次兴奋的一群人。唯一一个女孩坐在安迪身边,她主动介绍自己,并说这是她小学六年的最后一个假期,希望以最有意义的方式度过,更好地迎接中学生活。

“哦。”安迪礼节性地点点头。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有多讨厌中学生活,有多想永远停留在小学阶段。

欢呼声越来越强烈,最终在一个酒店门前达到高潮。

酒店依山而建,绿树掩映。左边有条小溪潺潺流淌,声音清脆、响亮。右边是一座假山,乱石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假山周围有几个水龙头,水一股股冒出来,像极了给假山洗淋浴。大大小小几十个人,从汽车里鱼贯而出,又顺着酒店大门鱼贯而入。接下来的几天里,这里是他们临时的家。

4

这次熊猫研学的记忆,永远印刻在安迪的心底。熊猫吃竹子的动作、睡觉的姿势、走路的神态,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让他激动万分。巍峨的群山、天空的飞鸟、河里的鱼儿,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惊叹。

但是,当安迪发现那条神奇的项链时,当安迪开启那趟奇幻的旅行后,那些记忆就变成了一种点缀。

那是一个黄昏,平头和马尾招呼着大家,准备上车返回酒店。大家虽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听。几天相处下来,他们都觉得平头和马尾变了,没有刚见面时那样和蔼可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说话的语气里充满着辣椒味,而且脸上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在向汽车走去的人群里,安迪逆向而行,朝树林走去。起先,他走得很慢。来到树林边缘时,他瞬间提速,一头扎了进去。

夕阳里有暮色,暮色里有光影。

安迪回头张望,发现没有人跟上,心里窃喜。他看了看自己瘦长的影子,机敏地闪身,朝着那个目标飞奔。目标是一块大石头,两三米长,七八米高。黝黑的石脊上,铺着青苔和鸟粪,宛如一头沉睡的猛兽。上方有一棵大树,略微干枯的树枝垂下来,阳光下的阴影像是猛兽身上的条纹。

一个小时前,安迪路过这里时,感觉那堆枯叶里仿佛有个东西吸引着自己的眼睛。他停下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短暂的几秒钟里,他只看见了几段枯枝和一堆半黄半绿的树叶。枯枝横七竖八地交叉着,树叶零乱地交叠着。他没多想,扭头转身,跟着人群往前走。但是,这一停、一看、一转身,他心里莫名地起了变化,竟然有种失落,对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刚走几步,安迪隐约听见背后有声音传来,而且那声音就来自那堆枯枝和树叶里,像是叮叮当当,又像是叽叽咕咕,恍恍惚惚中,还有点像小男孩的叫嚷。当他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时,他却什么都没听见。

“是幻觉吗?”安迪又停下来,思忖片刻,鬼使神差地掉转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安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堆枯枝和树叶前,弯腰蹲下,凝神屏气。可是,这里安静得一丝风都没有,更别提那飘飘忽忽的响声了。他的眼睛仔细搜寻着,目力所及的是那堆枯枝和树叶,还有泥土和岩石、阳光和阴影。

正在安迪以为会再次失望时,一个圆圈吸引了他。

迟疑片刻,安迪把悬在空中的手伸了过去。

那是一条项链,由一串不规则的珠子缀连而成。绳子是褐色的,珠子是五颜六色的。

安迪的手轻微地颤抖着,项链在他手里扭着身段,跳着舞蹈,叮当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一阵风吹来,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费了好大劲儿,他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他才发现,那些不规则的珠子其实是小石头。但是,这些石头与平常见到的又不一样,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椭圆形,有的是菱形,有的根本说不出形状。他数了数,一共十二颗,一颗接着一颗,相互之间的距离十分均匀。

接着,安迪拉了拉项链的绳子。绳子很细,但并不柔软,且没有弹性。每一颗石头中间都有一个孔,绳子从中穿过去,被结实地固定着,看上去很顺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根绳子竟然没有打结,仿佛一切都是天然而成。

“这是什么项链?是谁留下的?”安迪陷入沉思,“项链怎么会发出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正在此时,安迪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安迪……你在哪里?”

“安迪……我们要到下一个地方了。”

这是平头和马尾的声音。

惊慌之下,安迪扔下项链,站起来朝着呼喊声走去。

一个小时后,安迪再次来到这里,项链却不见了。枯枝还在,落叶还在,泥土和岩石都还在,唯独那条项链不知去向,就像是被风刮走了,就像是被泥土掩埋了,就像是压根儿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幻想。

安迪一屁股坐下来,回忆着一个小时前离开时的情形。第一眼看见时,项链在哪里?听见平头和马尾喊自己的名字时,到底是什么反应?

记忆越来越清晰,云雾远去,豁然开朗。安迪想起来了,为了避免被平头和马尾看出异样,当时他走得很慌张。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扬起手臂扔下项链,兔子一般跳起来就跑了。他一边跑一边拍手,好抖掉手掌上的泥土。

想到自己并未把项链放回原位,而是扔了出去,安迪的心便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安迪站起来,根据回忆重演着当时的一幕。他走到扔项链时的地方,他挥着手臂假装重新抛了一次。他的目光顺着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在一撮茅草丛中。他一愣,摇摇头,认为不会扔得那么高。他估算着,那个地方离地面至少有一米。于是,他又尝试了一次,挥舞手臂,转动脑袋,目光跟随。这一次,目光还是落在那撮茅草里。

失落和惊喜,在安迪心里缠绕。失落的是,怎么还是那个地方?惊喜的是,依然是那个地方。

安迪浑身来了劲儿,几大步冲过去,扑向草丛。他的双眼如两个探照灯,机敏地在枯枝和树叶里钻来钻去。他恨不得眼睛伸进泥土里,掘地三尺。自从见到那条项链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一定要得到它,拥有它。第一感觉告诉他,这条项链是一件神奇的宝物。

但是,安迪的焦急并未持续多久。没多久,那条项链便跃入眼帘。那一瞬间,他双眼放光,差点儿尖叫起来。他暗自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然后,他长出一口气,失而复得的幸福感,洋溢着全身。

“安迪,你在哪里?”

“安迪,我们要回酒店了!”

依然是平头和马尾的声音。

安迪迅疾地伸出手,一把抓起项链,顺带抓了几根茅草。茅草在他食指上割了一道口子,很痛,但没有流血。即便背对着小路,他都能感受到平头和马尾飞奔而来的那股风。说时迟那时快,他把项链揣进口袋里,转身看着火急火燎的平头和马尾。他们俩并排站着,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平头很不友好。

“我来找东西。”安迪嗫嚅道。

“你到这里来找东西?”平头尽量控制情绪,但终究难掩那股怒气。

“你丢了什么东西吗?”马尾给了平头一个眼色,示意他冷静。转而,她又问安迪:“找到了吗?”

“找到了。”安迪轻声回答。

“你到底丢了什么?”平头不顾马尾的暗示,脸色黑了下来。

“找到了。”安迪重复着回答,声音更弱了。

安迪隐蔽地用手捂着口袋,自顾自沿着来时的路小跑起来,丢下一头雾水的平头和马尾。当他回到车上安安稳稳地坐好时,满腔怒火却只能隐忍不发的平头和马尾才姗姗而来。带着二十几个孩子在大山和树林里穿行好几天,他们明显感觉精力不济,疲惫不堪。

自从把那条项链揣进口袋后,安迪的手与口袋就有了神秘的联系。前几天,他总是用手捂着口袋,走路、吃饭和睡觉都不松开。慢慢地,他捂得不那么严密了;慢慢地,他把手拿开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条件反射地摸一摸口袋。当指尖触摸到那些坚硬的石头时,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

从把项链戴在脖子上那一刻起,安迪再也没有取下来过。这个偶然拾得的物件,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不是说安迪无法把它取下来,而是根本不愿意取下来。只要戴着这条项链,他就莫名地感到欢喜,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热乎乎的心。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条项链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惊喜。

从暮春到初夏,安迪始终戴着这条项链。只是,他一直用衣领掩藏着它,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亲密的伙伴,他们都感到纳闷儿,安迪为什么不喜欢穿低领衣服了?

一个初夏的夜晚,九点三十八分,安迪第一次听见了项链传来的声音:“你好,我是一只熊猫,我叫福顺。”

5

第一次听到福顺的声音时,安迪吓了一跳。

那时,晚自习刚结束,安迪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往教室外走。同学们都很着急,风一般冲出教室,奔向食堂,领取牛奶和面包,又冲向寝室。唯独安迪,整个人松松垮垮、摇摇晃晃,像个泄了一半气的气球玩偶。听到声音后,他冷汗淋漓,双腿打战,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安迪趴在地上,气呼呼地问:“是谁?谁在说话?”

“是我呀。”

“你是谁?”安迪吃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墙角。

“我是一只熊猫,名叫福顺。”

“熊猫?”安迪又惊又喜,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熊猫怎么能说人类的话?”

“我说的是熊猫话呀。”

“熊猫话是什么话?”安迪靠在墙上,惊魂未定,压低嗓门说,“我怎么能听懂熊猫说话?你又怎么能听懂我说话?”

“因为我们都有项链呀。”

“项链?”安迪慢慢平静下来,“什么项链?”

“当然是你脖子上戴的那条项链。我的脖子上也有一条项链,跟你的那一条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安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身体顺着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

“它们本来就是一对,不得已才分开的。”

“为什么要分开?”

福顺沉默着,半天没说话。后来,他淡淡地说:“因为只有你戴一条,我戴一条,我才能和你说话呀。”

“这是什么项链,居然这么神奇?”

“我也说不清这是两条什么样的项链,但的确很神奇。如果只是人类戴一条,人类就能听懂动物说话。如果人类和动物各戴一条,人类与动物就可以对话了。”

“你瞎说,我戴着这条项链很久了,怎么没有听懂我家二胖说话?”

“二胖是谁呀?”

“我家那只猫呀。”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戴上这条项链后,必须要先跟我通话,以后才能听懂其他动物的语言。”

“你的意思是必须要先跟你说话,才能开通这个功能?”

“你这么想,也是对的。”

“那我问你,这两条项链,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祖先传下来的,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的。”

“那你是故意把这条项链放在草丛里的吗?”

“是的,我在等待那个有缘人。”

“这个人就是我?”

“如果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你为什么要跟人类建立联系?”

“我需要帮助。”

“需要哪方面的帮助?”

“帮我完成一个使命。”

“什么使命?”

“如果你愿意来,我们见面后,你就知道了。”

安迪坐在地上,陷入漫长的沉思。他摸了摸肩膀上的熊猫玩偶,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荒诞与恐惧,被初夏清凉的夜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