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者仁心
“年根底下……家里忙……诊所的事,就拜托你了……”电话里,母亲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人满为患的车厢中,只勉强抢得到站票的我,一边胡乱应付着母亲,一边像一条浑身沾满黏液的泥鳅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一片拥挤吵闹中,泡面的香气夹杂着不知从哪飘来的汗臭一并钻进我的鼻腔——每每闻到这种气息,我便知道,自己距离阔别已久的家乡越来越近了。
这是我从医学专业毕业的第一年。大医院竞争压力大,因经验不足不愿接收我实习,小医院我又看不上眼——堂堂一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能被囿于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在安于现状和出去闯荡的选择中纠结了许久,终于捱到了年根底下,先把年过完,我这样安慰自己。要说选择学医的契机,其实源于我的母亲——她是乡里有名的小医生,十里八乡的村民们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她治病。那个时代没什么过硬的理论知识,她却总能在存放着各种中西药的一尘不染的柜子中找出最合适的那一味药。我崇拜她不计回报地拯救百姓于病痛之中,于是自打小时候记事起便立志做一名和母亲一样伟大的医生。现在学成归来的我懂得人体生理结构,又通晓急救知识,母亲的形象在我心中便矮下去一大截——我可是受过专业理论教育的准医生,岂能和乡里的小诊所相提并论?正巧这次回家能施展拳脚,让他们见识见识知识的力量。
除夕那天晚上,母亲在诊所的后院张罗着包饺子,我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椅上摆弄着手机。“咚咚咚!”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不情愿地放下手机,不紧不慢踱步到前厅,拉开门仔细一瞧,来人正是隔壁的五婶,此刻她正弯着腰用手死死捂着腹部,双眼紧闭作痛苦状。我把她搀扶到小诊室里,用听诊器听了又听,用手在她的身体上按了又按,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胆结石导致的剧烈腹痛,我们这看不了,得去大医院拍片子做手术。”我给五婶开了单子,听了这话,她的表情更加痛苦:“这、这得花不少钱吧……”“没办法,要想把这病治好,就只能选择手术。”我冷冷地回答着,全然不顾五婶的窘迫,对她在大年夜冒昧地突然到访生着气,也暗暗肯定自己的医术之“高明”。
“等等,等等啊,姐。”母亲听见了前厅传来的动静,用围裙擦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肝病又犯了?”她面带微笑与五婶寒暄着,接过我手中的听诊器,轻轻按压几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和舌头,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没什么大事,还是老毛病,把这几副药吃了就能好。”她放下包饺子的工作,迅速给五婶开了药,又担心五婶一个人没法完成煎药的工作,便用一只小砂锅煎好一碗中药让她喝完再走。母亲那让人感到安心的音容笑貌全部都隐藏在那乳白色的氤氲中。
五婶喝了热汤药,腹部的疼痛便减轻了不少。临走前,母亲给她端了一盘刚包好的饺子。似乎是注意到我哀怨的眼神,母亲坐到我的身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村里不像大城市,谁也没有那么多钱……况且五婶没有儿女,如果真的做手术,又有谁能照顾她呢?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我知道……”“我又不在家生活,我怎么知道她有什么毛病!”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啊,想要做一名好医生,不仅要有知识和经验,还要学会与病人共情……”母亲没因为我的语气急躁而生气,反而笑盈盈地拉开诊室桌子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地是属于全村人的病历——村口的王叔有糖尿病,隔壁村的阿牛摔断了腿,还有暴发户刘伯得了脂肪肝……我看着那些被详细记录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心中叨念着母亲刚刚提到的“共情”二字——是啊,学校的老师愿意教我们学习各种理论,却从未提过如何走进患者的心。倘若不顾病人的实际情况,一味按书本上的知识死磕,何尝不是一种“何不食肉糜”呢?共情……共情!我低头看看自己披着的白大褂,又望向母亲,她身着一袭素衣。人们和职业从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勤勤恳恳救死扶伤,真诚善待每一个人,那就一定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好医生!
我在诊所里学着母亲的样子,翻看着满是母亲笔迹的旧病历,又根据实际情况动手添上新的,一直忙到了正月十五。眼看过完了年,午饭的餐桌上,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城里。
“妈,我想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