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姚家巷的金凤凰
再次回到审讯时天都黑了,室内亮起了昏暗的灯光,炭盆发挥多半作用。
聂霆锋把三個小队长喊来,“你们分开研究报纸,在民生版找出能传递情报的资讯。锁定时间,看看日特隔多久传递一次情报,有没有类似信息出现,所有细节都不能放过。就在这研究,暂时不要离开审讯室,以免消息泄露。”
“是!”
张强、冯晓、朱炳辉领命到旁边审查报纸去了。聂霆锋示意衡宇:“你先歇会试着审问一番,看看是否有收获,实在不交代就送老虎桥,这会红党恐怕已经转移,效果大打折扣,我到科长那汇报工作。”
衡宇答应一声,找到吴昊然口供,边翻看边向他走去,想快点审问完回家去,估计邻里都在等他吃饭。
口供没问题,身份粮油老板去进货,只是被特务堵在内屋,有很大嫌疑。
也没废话,拿着口供直接开问:“我问,你只回答是与不是。想舒服点就按照我说的来,邱明被送去监狱,你也看到了。”
吴昊然做出慌乱神态,偷偷打量眼前戴面具特务,心中对他提高了百分百警觉。他觉得此人是特务处最危险之人。不打你,不骂你,几個问题下来,获知所有想要信息。
并非他高估衡宇,之前衡宇跟戴春风三人汇报时,声音虽小,但他隐隐约约能听到大概。当知道邱明身份确系日特分子时,整個人如坠冰窖。组织安排他对邱明最后一次审核,并且已经承认其身份,等汇报上去入党就是自己同志。没成想却属日特,隐藏如此深,倘若加入危害将无穷无尽,甚至呼,还要在洪记粮店建立秘密联络点,真是饶天之幸。他必须活下去,把消息送出去,否则内部千疮百孔,无法弥补。
而眼下就面临精明特务的审讯,是否能瞒天过海还未知。
等衡宇问完,他表现出一個普通商人该有的样子,“长官想问什么,我一定配合。”
衡宇挑了挑眉看其做派到不像,“你是日本间谍吗?”
“不是。我只是普通百姓,怎么会是日本间谍。”
真话!
他也不想妄造杀孽,只要不是日特,总会优待些。
“是红党吗?”
衡宇原本没在乎,低着头做记录,回答时习惯性抬头观望奴仆宫。这一看,让满身疲惫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心话怎么到处都是红党。
“不是!”
假话。
既然话假身份就是真的,坏了,怪不得邱明死活不承认自己日特身份,原来身旁有真红党。一旦把消息传出去,邱明布局将付之东流,有些不明白高锦川被捕了,为何红党还安排人去接触邱明?
这是他想多了,很多消息其实红党并不知情,实则半月时间观察后得出的决定。
衡宇平静的做记录,实则在想要不要救他。这件事很危险,倘若在遇到像高锦川那般,该如何自处?
思忖良久,觉得谨慎一些好,暂时不考虑营救问题,保证自身安全为主,只给红党创造便利条件,能否救出看其本事。
衡宇问了三页纸口供交差,以他能力及目前在聂霆锋心目中地位,只要他说没问题,几乎没啥问题。
毕竟,前有严刑拷打,后有他甄别,理论上绝无问题。
正问着,聂霆锋走了进来,来到近前询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衡宇把审讯记录递给他,“问题不大,应该是过去商谈货物买卖事宜,但安全起见暂时送宁海看守所吧,让特务科一并监视,或许会有收获。我今天太累,有些拿不准,可能需要休息几天了。”
聂霆锋接过口供扫其一眼,点点头:“那就安排送宁海一秉监视,你也累了,帮忙分析完报纸信息,就回家休息,剩下的事我会安排。”
“好!”
他确实有点累,但不至于辨别不出真假,能做的都做了,送监狱总有希望。倘若说他是普通百姓,纯粹找死!不要忘记邱明,要是发疯咬出来,自己无法解释清楚,失去信任,今后不要想在特务处有所建树。
累点,算不出来,事后出现错误也能过得去。其实到目前包括戴春风依旧以为衡宇是通过算卦而获知信息真假,而到底能确定多少信息真假谁都不知,他说累了,那就是累了。
聂霆锋对衡宇非常相信,其能力在于连续帮助特务处缴获两本密码本来佐证。如此功绩都不得信任,还要怎样表忠心?
所以没有犹豫,安排下属直接把吴昊然送宁海看守所。档案上标记:疑似红党人员,关押半年,无人疏通营救可释放。
吴昊然嫌疑小,开枪反抗邱明干的。最重要衡宇说问题不大,足够他签署结案陈词送监狱等待法院审判后坐监。没办法,倒霉催的,普通百姓进了特务处能活着是一种奇迹。
“怎么样有收获吗?”
张强三人研究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起身汇报:“组长,报纸上信息量太大,就算民生版页面也有三页,数字、文字太多,一时很难排查出来,最重要没有方向。”
聂霆锋随手翻看一份报纸,查看一番,点点头看向认真审查的衡宇:“侯专家有方向吗?”这可跟算卦没关系了,纯粹靠实力。
衡宇拿过红笔圈了几处,然后铺在桌上跟众人解释,“日特既然要通过报纸传递信息,最安全方法就是把电码数字登在上面,接收者只需要按照约定好方式来破译就可。”
“这种方法虽然安全,但同样漏洞很明显。一個版面中某条信息数字重复使用,或过于详尽的介绍都会显得突兀。”
“诸位请看。”衡宇用红笔指着一条蔬菜店铺发布的广告,“这条信息就过于复杂与详细。言明李家菜铺将于1936年4月18日推出新活动,白菜降价1角6分5厘每公斤,茄子降价2角3分7厘每市斤等等,总计十二种蔬菜,几种菌类、海鲜都刻意标注。实则只需要打出一条几月几日有新活动,价格便宜,详情请到某某某地购买,本解释权归店家就可。画蛇添足是让人觉得清晰可闻,却也没考虑老百姓谁会花这么多钱去打广告。”
“数字使用过多,不符合常理。只能解释为日特用电码数字传递情报,也说明邱明背后长官家境优渥,吃喝不愁,民生关注的少。这类人,即便潜伏也不会太委屈自身,其身份可标榜有钱人或党国公职人员。”
“诸位只需要翻查类似广告,确定规律与时间,去南京日报查实发报人,或许有些收获。但结果趋于无效,恐怕日特早就更换身份或抹除危险离开,就当总结经验吧,给处里搜集培训资料也算物尽其用。”
经过他一番指点,众人才恍然大悟,有了方向在查找就简单许多,很快就找出几份类似广告,不过跟他没关系了。
……………………
衡宇携带着几個档案袋回家,其中包括书店老板遗留的书店,邱明房产与粮店所有出让手续。
至于高锦川与陶红房产都被调查处据为己有。衡宇负责处理的案子所获都给了他,也算处里给的额外奖励。
但处理房产也很将就,要找個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否则很容易暴露衡宇身份。
哼着小调美滋滋向小院走去,黑灯瞎火看不清路,只感觉前方一撮火苗滋滋燃烧起来,刚要叫着火了就听到噼里啪啦响声传来
啪啪啪——
吓得衡宇扔掉档案袋蹲在一侧,要去摸枪,“何方鼠辈,敢袭击本少爷!”他以为是枪声,在仔细听好像有点长,怎么像放鞭炮呢?
我靠!可不是放鞭炮嘛,开始一挂,接着两挂三四挂,秦淮河边响声震天,跟过年一样。
不等呆愣的衡宇反应过来,前方熙熙攘攘出现一堆人,敲锣打鼓来到跟前。
这会总算看清楚了,周围上百邻居集结搞出的动静。
“哈哈哈……客气了,客气了。”衡宇呲着牙大笑:“诸位叔叔婶婶……客气了!”
老陈跟豆花西施带头,美滋滋来到身前,围着衡宇打转,刻意把灯笼举高,才看清楚衡宇确实穿着警服回来。
“起初虞丫头跟我说你当警察了我还不信,这会真穿警服回来了。芳芳,你真当警察了?”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苦了半辈子的邻居,往上数三代没出过九品芝麻官的姚家巷居民,都眼巴巴望着他。神情中有期盼,也有害怕;有惊喜,同样有错愕与不敢置信。
衡宇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收起嬉笑,深吸口气郑重向他们汇报:“诸位姚家巷长辈,我父母走得早,全仰赖邻里接济度日才苟活于世。今日总算有几分出息,换得一身冠衣,告慰父母,告慰邻里多年照顾。而今我以成人,有能力照顾相亲父老,今后但凡有事只管张口,芳芳我绝不推脱二字。也要向相亲父老说明我如今职务,经过贵人介绍,我如今成为秦淮警察分局治安科一大队三小队队长,今后负责姚家巷片区治安。每个月六块大洋工钱,月底发大米白面等各类生活物资,足够养活一家四口,今后再也不用仰仗父老乡亲接济度日,过去的芳芳不在了,今后的芳芳会照顾好自己,同样竭尽全力回馈大家。我代表已故父母及之前的芳芳,感谢多年以来父老乡亲的照顾!”
说完衡宇深深鞠躬,久久不起。他要替死去的衡宇感谢这帮邻里,也要感谢衡宇带给他一份温存,它叫真诚,叫无私,叫奉献。是他在后世很长时间里再也没感受过的温暖。
单凭此点,他来一趟民国虽死无憾。同样,他也会替衡宇照顾好邻里,替他们养老送终!
场面很静,许多人偷偷抹眼泪,也许知道衡宇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缠着他们要吃的小叫花子。
他们同样高兴,高兴衡宇今后能照顾好自己,就像一個养育多年要出嫁的女儿那般不舍与高兴。
“快起来。”
豆花西施把他搀扶起来,眼中噙着泪弹弹,又哭又笑伸手婆娑之际:“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我们这些长辈也就对得起你爹娘,不指望你回馈乡里,照顾好自己就行。”
“行了。芳芳出息了,是件高兴事,你别招惹他难受。”旁边老陈站出来招呼:“诸位相亲父老,今天芳芳出息了,是好事,喜事,我老陈准备了点薄酒,今晚大家敞开怀使劲喝,喝不倒不准回家,来庆祝我姚家巷终于飞出金凤凰了!”
“好!”
啪啪啪——
大家掌声热烈,拥簇着衡宇往陈记包子铺走去。这会包子铺周围点起了喜庆的红灯笼,有的挂在檐下,有的挂在树梢,有的布在河边,有的飘在空中。
明亮的空间下,几十张桌子已经摆满美味佳肴,普通却很香甜,很有温度。
父老乡亲围坐四周,把衡宇推到中央八仙桌前端坐。哪里最显眼,地位最高,且有道倩影静静端坐,应该是最美丽的地方。
湖边舟楫悠悠,灯火映照在湖面,波光粼粼间有幅美好画面;举杯高歌,嬉笑打闹,邻里和睦,温馨畅然的海市蜃楼。
………………
晚宴进行到九点,宾主尽欢,各自散去。衡宇今晚心中高兴,是他来此最痛快一晚,所以喝得有点多。
豆花西施心思多样,笑吟吟对虞楠说:“楠楠,你陈叔喝多了,今晚婶婶要照顾他,抽不出空来照顾芳芳。他是你男人,没啥不好意思,今晚就好好照顾他。唉,芳芳长大了,往后就交给你了。”
虞楠脸颊微红,她虽参加组织多年,却未曾有照顾人的经验,更没有谈情说爱的时间与精力。来南京月余,留在此处让她感受到了邻里热情,同样很喜欢夜晚的宁静,秦淮河的浪漫。
对于衡宇,她更多是同志之间的友谊。爱情,在组织如此艰难时刻不曾浮现。而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容不得推脱,在推脱有些不近人情,何况她还有重要事情想要通过衡宇得到确认。
羞涩的点点头,轻声答应:“婶婶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那就好,那就好。”豆花西施高兴,拽着还要喝的老陈匆忙回家,给两人留出足够空间。
虞楠轻轻推了推趴在桌上酣睡的衡宇,“你还好吧?”
“呃——”
衡宇迷迷瞪瞪抬起头,眼神迷离,甩甩脑袋扫视杯盘狼藉的场面,“嗝,都走了。那我们也回去吧,早点睡。”衡宇撑着桌子晃晃悠悠起身,摇晃着往家走去。虞楠急忙起身搀扶,“你慢点走,喝那么酒……”
两人挪动着回到家,虞楠把他搀扶到外间床上躺下,她这段时间都睡里间,帮他脱掉鞋子,盖好被子。自己慌忙起身去摸暖瓶想要倒点水给他喝,可惜摇晃了一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下午回来用热水洗头用完了,忙着帮忙做饭也没烧水。
只好到院子里打水烧火。火苗忽明忽暗,虞楠拿着烧火棍不时挑弄一下,让火更旺一些。冒出的浓烟往眼睛里钻,呛得她泪眼婆娑,等烧开水往水瓶里灌的时候却看不清,热气与烟气直冲眼睛里,眼泪哗哗往下流,只能摸索着往里倒,不小心会被热水烫到。
这一幕,被刚出门要方便的衡宇看在眼里。夯着门框久久凝视,他记得小时母亲就是这般。
这個女人给他一些感动,总有那么点,家有贤妻的滋味上心头。
“啊,你醒了,水烧好了我给你泡点蜂蜜等会就能喝了。”虞楠提着暖瓶看到门口的衡宇随口说道。
“辛苦了。”
虞楠面容些许狼狈,轻笑着向屋里走去,并没有回答他。
衡宇喝的不少,七分醉吧。
晃晃悠悠走到炉火前,抽出几根还在燃烧的柴火扔在院里,添了点柴,升起篝火。
“虞楠,搬两把凳子出来,我在院里凉快会。”
“哦,知道了。”
五月份的南京,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晚上湿气大,烤烤火也好。
木柴噼啪作响,衡宇靠在凳子上,手里端着虞楠给冲的蜂蜜水,蝉鸣声偶尔响彻。
微风吹过,虞楠的长发被打乱些许,轻轻整理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听到衡宇的问话:
“怎么样,喜欢南京吗?”
虞楠手里拿着烧火棍,不时挑动一下。隽秀的脸颊上布满了一层朝霞,眼神些许木愣的望着篝火,轻声道:“还好,总有些疏离感,也许时间长了会好一些。”
衡宇点点头表示理解,刚来南京确实没啥归属感,实则他内心知道,这种不尽人意时间也不多了。
“想不想做点事?”
虞楠单手托着下颚轻轻侧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过可以趁机询问一下。
“南京很美,厚重且浪漫。但最近总觉得有些乱,中午你说的事让我感到害怕,不知道哪天自己被牵扯到。要是不小心被牵扯,会不会像那个被捕的红党人员一样被杀害。”
“原本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商店老板,转眼间变成日本间谍,我真害怕像他一样被冤枉。我觉得特务不讲道理,抓住一個无辜的人就冤枉他是日本间谍。害怕,不要说做事情,都不敢继续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