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城
尚绮心儿，吐蕃贵族，宰相，任东道节度使多年，是个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
一生信奉佛法，庇佑沙州佛门多年。
但他看不懂这些年吐蕃的变故。
也无能为力。
在又一次拒绝承认论恐热自立为赞普后，终于被后者抓住机会，设宴引诱，死在乱刀之下。
在得知尚绮心儿的死讯之后，论鲁扎兴奋地从炕上爬了起来。
那些倒霉的十将使（百户长），将头等大半夜被从温暖的炕上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前往子城的节儿府衙。
穿戴整齐的观察使，哦，不对，现在是节儿，站在作战桌前，意气风发。
“明日已时，尔等点齐各部兵马，发兵瓜州！”
“传令通颊部落斥候，先行出发，刺探瓜州城军情！”
“令上部落辎重可发。”
“另传令其余各部落，同时发兵，于悬泉驿汇合，若是迟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
方才还在浑浑噩噩，一副没睡醒样子的众人，一听要打瓜州，立马精神了起来，纷纷领命。
论鲁扎将埋在地图上的头抬了起来，扫了众人一眼：
“索参军人呢？”
“他据说病还没好，应该是过不来了。”
论鲁扎脸色阴晴不定。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身着藏袍的索参军出现在了门口。
众将都看了过去。
灯光照耀下，他脸色蜡黄，脸颊瘦削，连双目都凹陷进去。
“启禀节儿，索某身体抱恙，来得晚了，还请节儿责罚。”
索参军深鞠了一躬。
论鲁扎摆了摆手：
“无妨，你身体不好，就留下来守城吧。”
“达赤，你留下与索参军一起。”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眼高于首的吐蕃十将使。
“我留给你们三百城防军，具体事项，你们自己商议吧。”
索参军领命而去。
他一阵苦笑。
论鲁扎留达赤在沙州，就是不信任他。
多少年了，这位主人还是对自己是汉人心存芥蒂。
什么商议着来？
调动那些城防军的权力在达赤手里，如果翻了脸，没自己好果子吃。
第二天上午。
四月底的沙州，正值春暖花开。
沙州城内，满城柳絮纷飞，白色的杏花朵朵盛开，香气扑鼻。
一切都从寒冷的冬天中逐渐复苏过来。
四月也是春耕的季节。
古时沙州作物每年只种一熟，若是违了农时，怕是一整年都要喝西北风。
不过骑着高头大马的论鲁扎不在乎。
他现在眼里只有瓜州。
那些部落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队伍在子城门口集结，然后浩浩荡荡地向城门进发。
如今的吐蕃军队，已然不是当年那支能与盛唐争雄的雄师了。
由于连年对外用兵，加之军阀连年混战，甲胄流损极多。
奴隶流失严重，劳动力严重不足，很多被奴役的工匠也不愿意替吐蕃效劳，比如阎大和的父亲。
这使得吐蕃军队的披甲率也在急剧下降。
论鲁扎的这支主力军队中，重甲具装骑兵寥寥几十人，披甲的重步也就两百余人。
这些，便是他这支军队唯一有战斗力的核心人员了。
其他的，很多是奴隶。
再加上尚未汇合的各个部落的汉人、吐谷浑人、回鹘人等，勉强凑个两三千人。
鱼龙混杂，着装各异，装备简陋，无精打采。
不过在论鲁扎看来，这些人对付没有尚绮心儿坐镇的瓜州守军完全足够了。
队伍中还有身着异服的巫师，站在马车上，咿咿呀呀地为出征祈祷占卜。
沙州的居民很多还好奇地走到街道两侧围观。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沙州城的吐蕃军队出征了。
他们非常好奇。
这一次，是哪边开了战事。
军队在城外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之后，继续向着汇合地点进发。
沙州城外，很快便不见了军队的踪影。
“嘿，别看啦，有什么好看的，得死人的。”
在外城城门口，一位守城的吐蕃士兵对自己的对面的同伴说道。
后者正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
“万一，能拼个军功，升个将头，说不定就不用再守大门了呢。”
“你想屁吃呢。”
前一个吐蕃士兵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那块圆形的伤疤，有点悲伤。
“赚的军功还不如罚的，我几个月前一不小心放跑了那个刺杀节儿的刺客，结果脑袋上多了一道疤，守子城也变成了守外城。”
但当他看到快要到门口的那条长长骆驼车队时，立马喜笑颜开：
“不过，谁说守外城一定是坏事呢。”
队伍最前面这个带队的这个胡子商人，他已经非常熟悉了。
几乎每隔七天，这个人的骆驼车队都会来。
他每一次都会给自己塞上价值不菲的“见面礼”。
于是，卫兵都很期待这位“财神爷”的到来。
看见他，就意味着今天又可以去城里的酒肆喝酒了。
至于运送的东西，前几次他都翻查过，都是常见的粮食。
现在他连翻都懒得翻了。
谁给钱谁就是金主，何必给自己的金主找不自在呢？
胡子商人按照惯例，塞了几颗银豆子进他手里。
卫兵眉开眼笑，手一挥，目送着骆驼车队进了城。
骆驼车队进城后，便分作了四队，在市集和坊间各自停留了不同的时间，然后陆陆续续进了龙兴寺。
“郭施主，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开门的悟心大和尚问道。
胡子商人一边和众人将骆驼牵到后院，一边摘掉帽子，然后一把将脸上的胡子拽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没有，龙心寺的是最后一批了，刀和铁棍都有，不过甲倒是没多少，时间太紧急。”
郭定边说道。
“无妨，我们自己也编了一些木制扎甲，将就着用。”
悟心和尚倒是很宽心。
“张使君那边确定是明天还是后天?”
“后天。”郭定边给出了确切的答案，“郭定边还要和几大家族的核心人员最终确认下。”
“另外，让论鲁扎的部队走得更远一点。”
车上的箱子被和尚们抬了下来，然后打开。
他们把最上面的那一层稻草搬掉，露出了下面的家伙事儿。
悟心走到箱子前，弯下腰，捡起其中的一把刀，对着太阳看了看，嘿嘿一笑：
“魑魅魍魉，只杀，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