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世浮华惊梦断,两度皇权天命怜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九,京师紫禁城中。
时值冬月,京师之中大雪不断,白皑皑的一片压在皇城之上。
早在数日之前,由于山海关辽东明军内部同室操戈,蓟辽总督袁崇焕矫诏妄杀毛文龙,解决了后顾之忧的皇太极迅速发兵南下。
于是在崇祯二年十月下旬,皇太极率后金兵与蒙古兵约十万之众,避开袁崇焕在宁远、锦州一线的重兵,绕道辽西经由哈喇慎部,选择明朝边防薄弱环节下手。
皇太极深知:蓟门一带兵马瘦弱,钱粮不敷,边堡空虚,戈甲朽坏。
因此,很快突破喜峰口以西的长城边隘:大安口、龙井关、马兰峪,乘虚而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狙击,就兵临长城南面的军事重镇——遵化城下。
尽管京师还未宣布戒严,但直隶周遭的老百姓早就得了消息,其中稍有见识之人,当即携带妻儿老小,向着京师涌来。
在这迟暮的诺大帝国都城城门之外,就能看到数之不尽的城百姓不停向皇城靠拢,尽管京营守军多次抵挡,但这些百姓仍然不愿退去,于是在京师周遭化作流民,以待官兵救援。
值此危难之际,大明天子朱由检却不慎落水,以致数日不醒。朝堂诸臣闻听此信,无不震荡。
是日夜,皇城之外,时任兵部尚书,外号“门神尚书”的王洽手中拿着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的急报,满面愁容、仓皇失措的向着皇极门疾驰而去。
王洽,山东临邑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仪表颀伟,坐堂上,吏民望之若神明,为官虽廉能,却疏于军事。
崇祯元年代替王在晋为兵部尚书,思宗在召对时,见王洽相貌极伟岸,便私语道:“好似门神!”
民间还有传说,说有一个姓周的算命人听说后,就扬言:中枢之座不久矣!因为门神一年即换,待到后来,事情果真如此。
这位门神尚书得到遵化即将陷落的消息,早就吓得惊魂不定,也就管不得皇帝陛下到底还是不是在昏迷之中了,径直向着殿内小跑。
崇祯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阁老们都已知晓了,诸如内阁首辅韩爌、太子太保兼文渊阁大学士李标、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周延儒、东林党首钱龙锡、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何如宠等人皆在此处。
王洽来到养心殿外的时候,殿外已经跪满了内阁诸位辅臣,这些人一脸肃穆样子,拜伏于养心殿之外,看似诚心一片,但心中如何作想又有谁人能知?
王洽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下惊醒了昏昏沉沉的诸位阁老,特别是韩爌看到王洽这个后生晚辈,也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骂道:“因何事慌慌张张?若是惊扰了圣驾,你该当何罪?”
韩爌一开始算不上东林党元老,但后来钱谦益因科举作弊之事被罢官,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才当上了内阁首辅,如今在东林党和文官之中的地位自然无需多说。
王洽也自知失态,于是向韩爌略行一礼,方才说道:“阁老,大事不好!建奴已围困遵化,遵化告急!”
王洽的这个消息,把在场的各位重臣都吓了个够呛,要知道遵化县城距北京不过二三百里,满洲铁骑一旦攻下遵化,不日即可威胁京师,非同小可!
韩爌听到这个消息,也坐不住了,要知道袁崇焕可是他的门生弟子,当年袁崇焕中进士时还是他亲自点的。
袁崇焕在离京之前向崇祯皇帝许诺五年平辽,如今却放皇太极大举南下,这要是怪罪下来,自己恐怕也会受牵连!
韩爌眼珠一转,随即拍地而起,骂道:“长城以南,遵化至蓟州一线,是乃蓟辽总理刘策防区,关内防守疏虞,建奴因辽东一带,崇焕防卫严密,故向西而寻,此次建奴南下,刘策负有直接责任!”
韩爌这短短的一番话语,一下子就将袁崇焕这个蓟辽总督的锅甩给了刘策,至于其余内阁辅臣,大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都纷纷符合,道:“阁老所言极是,崇焕治理辽东有方,建奴见之畏惧,方才绕道而行,此事要怪就怪王象乾,昔日抚西以拒东之计,便可知晓漠南蒙古地位之重,但此人坐视皇太极拉拢漠南诸部而无力竞争,才成今日局面。”
就在诸位内阁辅臣下定了决心,要将建奴南下这个锅甩给刘策去背时,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周延儒却是轻笑一声。
周延儒虽是东林出身,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按资排辈的东林党内实在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只要曹于汴、钱龙锡二人还在一天,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而比起日常政务,自己也远不如韩鄺。
所以早在去年,便因为钱谦益科举舞弊案,和东林党站在了对立面。
如今袁崇焕不仅擅杀毛文龙,还将满洲建奴放入了中原,正是自己扳倒韩爌、以求入阁的时机。
周延儒一番思索,顿时觉得自己太过着急了,袁崇焕虽然让皇太极率兵攻入了内地,但昔日恩宠还在,如今还不是发难之时。
周延儒想到此处,当即转而符合,道:“阁老所言甚是,如今驱除贼人之事,还要依靠袁督师,还是先行奏明圣上,陛下自有裁决。”
韩爌听得此言,眉目微张,这周延儒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意指陛下之事,说得不无道理,无论自己这群人如何说得天花乱坠,最终决定权还在陛下手中,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知晓陛下的安危。
韩爌神情复杂的向着周延儒看去,这人虽然因钱谦益之事和东林党决裂,但如今东林一家独大,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于是回头对养心殿外的太监说道:“此事紧急,公公速速秉明圣上。”
殿外的那太监哪里知道这些大臣心里面的小九九,只认为是边患急报,也就不曾多想,于是缓步来至养心殿内,寻到太监总管曹化淳、王承恩处。
是时,养心殿之中。
周皇后及太子朱慈烺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围坐于御塌四周。
另有宫人点灯照明,昏昏暗暗之间,可见正值壮年的朱由检昏厥于御塌之上。
周皇后自朱由检昏厥以来,便几日不解衣物伺候于左右,此时早已精疲力竭,加之朝臣多次请见,更有甚者,甚至欲立年幼的皇子朱慈烺继位。
周皇后此刻依偎于朱由检身旁,口中徐徐说道:“陛下,国家危难之际,若是再不醒来,这大明江山还能依靠谁去?”
周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轻扶其背,那崇祯皇帝朱由检则是禁闭双眼,浑然不觉外界之事。
周皇后与朱由检夫妻数年,本就恩爱有加,如今看到自己夫君落得这般模样,又想到建奴还在城外虎视眈眈,心中更是悲戚。
不觉之间,已是泪满脸面,口中更是嚎啕大哭,这般伤心景象,实在令人动容。
由于周皇后是有名的贤明皇后,无论在后宫还是外朝,皆有盛名,那宫女太监等人,看到皇后憔悴如此,也是忍不住以手蒙面,暗暗哭泣。
正当此时,大太监王承恩早已按耐不住,缓缓说道:“皇后娘娘,皇爷昏迷数日未醒,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如今那建奴已到达遵化一带,还请太后见一见内阁诸位辅臣,定下排兵布阵、驱除建奴之事。”
周皇后,人还在哭泣之中,仿若没有听见身后王承恩的呼喊,而是自顾自的依偎在朱由检身旁,不欲答话。
王承恩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再度开口说道:“娘娘,皇爷一日不醒,难道朝堂之事一日不绝不成?那建奴如今并不知晓皇爷之事,若是一旦知晓,只怕将会猛攻京师,则我大明江山何为?”
王承恩中气十足的话语,终于叫醒了周皇后。
周皇后回头望了王承恩一眼,口中不自觉的骂道:“朝臣庸碌至此!陛下继位不过两年,便遇建奴南下,我大明百万将士,竟无一人能挡那建奴不成?”
王承恩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于朝堂之事也是知晓的,但身为内臣,也不敢妄议朝政,于是只能拜伏于地,说道:“皇后娘娘,之后如何惩戒外臣,还有皇爷做主,但如今建奴包围遵化之事,实在是迫在眉睫,还请娘娘先见一见诸位辅臣,商讨御边之事。”
周皇后虽然对于建奴南下之事,对朝中大臣多有不满,但正如王承恩所说,如今之计,还是应当先将建奴击退再说。
周皇后再度望了躺在御塌上的朱由检一眼,终于站起身来,略略整理了衣冠,说道:“陛下曾明言,后宫不得干政,但如今之事,迫在眉睫,妾却无办法。”
周皇后说罢此言之后,便转过了头,略微正了正衣冠,向着殿外走去。
正当此时,殿内忽地暗起阴风,微弱的烛火在阴风怒号之下摇摇欲坠。
殿内无论太监宫女看到这般景象,皆是大惊失色,就连那年幼的皇子朱慈烺也是吓得嚎啕大哭。
周皇后见此情景,暗暗皱眉,随即回头望向御塌上的朱由检,正见其朱唇轻动,仿佛在说些什么。
周皇后等人还以为是朱由检即将清醒,于是几步来至御塌之前,俯首在朱由检身旁,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只见朱由检干涉得发白的嘴唇轻轻张开,徐徐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