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便宜姐姐

千人千相，千龙千貌，

在龙族的眼里，彼此是有着很大区别的，不仅仅是龙首如同人族五官的排布，龙角，鬓毛，鳞甲，长尾，每一处都有着万般细节，闲暇时，楚青也会映着湖水观赏自己的形貌。

对船的龙女站起身，繁复的蓝色纱裙层层叠叠，碧纱之下，一对赤足点着虚无海面，向楚青走来，

像，太像了，

这位龙女的龙貌和简直和楚青一模一样，额间伸出的龙角，身后摆动的长尾，每一寸鳞片，每一道分叉，无论是形制还是大小，都分毫不差。

赤明和燕三看不出来相像，只是看到这位炼神龙女一言不发的缓步走来，本就蒙蒙的烟雨中传来一股别样的水气，

“在下燕儿岛燕三，敢问龙女大名？”

燕三绷着身子，扯开嗓子喊道，让离得远些的船只也能听见，

“明江，琉月，”

龙女开口，声音清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民间传说里喜食熟燕的样子，

“桑渊，楚青，”

楚青也报出了身份，回应道，

燕三也是第一次知道楚青的来头，看起来十分惊讶，祭桑渊龙君，虽说有曲江，桑河两条水脉，但外界一般都合称其为桑渊，

大梁境内入海之江有九条，各奉水神掌管，只是有的隐居避世，有的兴风骇浪，东海之江有四，南海之江占五，明江入东海，过了明江，就算是到了大梁的南方了。

“可否与我一同前往蓬莱阁？”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清楚这话是对谁说的，

楚青点点头，

“请，”

琉月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玉足轻点，衣裙飘飞，向着空中的阁子飞去，楚青就没有那么优雅了，架起狂风，掀起一阵巨浪，吹的蒙蒙烟雨化作一团水雾，

燕三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和赤明大眼瞪小眼，

“这位前辈怎么不上去？”

“我该怎么上去？”

倒悬浮空山上的蓬莱阁极大，一看便是神仙建筑，阁前无座，道人来往，走进阁内，是类似长乐阁一样的建筑，中央通顶，每层周围环绕，大片大片的水雾薄纱洒下，随之脚步移动变换，遮住了彼此的面容，

琉月眼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蔚蓝的眼睛看着楚青，

“你为何长得与我如此相像？”

楚青也坐下来，尾巴搭在地上，想了想答道，

“我乃是玉虺化龙，并无血脉亲缘，可能是巧合吧。”

琉月皱了皱鼻子，

“大千世界，凡人万万，想要找到两个无缘同貌之人都是天方夜谭，更遑论我等鳞虫之长。”

楚青想了想，刚要开口，琉月就俯着身子半趴到桌子上，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个玉盏，仰着头将酒液灌进嘴里，

初见时，琉月在自己小船上的动作好像就在饮酒，

“罢了罢了，”

“谁能说清呢，”

一截皓腕露出，玉盏中的酒液好像无穷无尽，轻轻落入红唇贝齿之中，

“叮，”

一滴泛着光华的血珠从指尖滚落，落入了酒液琼浆之中，莹莹血雾化开，流光与玉璧辉映，泛出诱人的光泽，

琉月自从踏上蓬莱阁后表情就变得生动了起来，不复清冷模样，芊芊玉手将玉盏一推，停到了楚青的面前，

“天意人为，没有那么多区别，看你顺眼，要不要来真的？”

你喝醉了吧！

楚青看着琉月泛着红霞的脸颊，一双碧眸都蒙上了盈盈雾气，玉臂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看向楚青，

龙族的古老盟约，饮血者同道，背誓者天罚，相当于签下了一张特殊的司律帛书，由天帝直接见证，不得违逆。

三界六道，没有人会怀疑天帝的威严，天帝的一句话出口，就可能变成诸仙避之不及的昭昭天规，然后由二郎神君提起兵刃，

别说他们只是长的像，就是真的同血同缘，也不会签署龙族盟约啊，

湖中青龙翻滚，敲击着流转的月华，娘娘，怎么办啊！

楚青看向泛着光华的玉盏，开始思索对策，突然，神魂中一丝月华流转，带着晶莹血珠从指尖弹出，

我没有！

血珠落入杯中，两股灵机相互纠缠，交融，最后变得圆融如一，

“果然，”

琉月嘴角勾起，袖袍扫过桌面，又多出两个一样的玉盏，

泛着光影的血色酒液分离，均匀的落到两人面前的杯中，

“让我尝一尝，”

琉月轻吐红舌，一边说，一边举起玉盏，遥遥的伸出手，

你果然是醉了吧！

楚青叹了口气，娘娘既然如此，那就自有其道理，

将玉盏入手，楚青抬起和琉月碰杯，两人同时将血酒饮下，一股血脉相连之感由然而生，

这个便宜姐姐有点儿强啊，楚青感受着对面传来的气息，如渊似海，不出意外应该能轻易捶死无尘。

“以后就叫你阿青了，”

琉月伸出香舌，舔了舔红唇，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姐姐来这蓬莱阁，也是有事要办吗？”

楚青十分自然的改变了称呼，开口问道，

“事情…”

琉月沉吟了一下，摇着头答道，

“我来买酒啊，蓬莱阁里的酒挺不错的。”

传闻有误，明江龙女不喜熟燕，喜饮酒。

“跟我来吧，”

中堂是修行者停留的地方，真正的蓬莱交易之所其实是一个个小包厢，

琉月带着楚青走进了一处包厢，包厢不大，只有几张椅子，却做成了柜台模样，一个年轻的道人站在后面，见到楚青和琉月进来，微微行礼，

“见过二位龙君，”

琉月赤足踏地，龙尾轻摆，直接开口说道，

“天山雪梅酒百坛，冰河莲酒，白沙罗酒各五十坛。”

道人点头，

“龙君可先去中堂等候，蓬莱阁已前去筹备酒水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楚青，

楚青抬手，取出一枚枚妖力凝结的红色玉珠，晶莹剔透，散发出丝缕灼热的气息，

赤明的妖力不是消失了，只是沉寂在了法身里，虽然他自己没办法动用，但在楚青这个外力的作用下，多少能挤出来一丝，

“叛道邪徒，身受重伤，无法离开蓬莱海，靠近这些妖气时有异动，找到他。”

道人恭敬的抬手，将十余颗赤色玉珠放于柜台上，

“蓬莱阁将会完成您的要求，”

“请二位前去中堂等候，”

楚青跟着琉月又一次坐到了桌子前，

“蓬莱阁是先办事，后收费吗？”

“当然不是，”

除了在下面会面的一刻，其余时间琉月无时无刻不提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

“是把你的事情记在我那里了，”

琉月砸吧着嘴，好像无穷无尽的酒壶也被她倒完了，

“你以后来蓬莱阁都可以报我的名字，姐姐我可是很有钱的。”

楚青的姐姐叫的顺口，相处也十分自然，不知道是龙血盟约的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事儿是外面那只狐狸的，当然不能花姐姐的钱，以后得让他自己还。”

琉月试探了几次，见壶中真的没有了酒水，柳眉低垂，看起来有几分伤心，

“那就十坛天山雪梅酒吧。”

等了片刻，周围的薄纱泛起波纹，一本精美的册子飘了进来，落到了桌上，

“蓬莱阁互利，这些都是修行者发布的，你想要寻那外道，也会以这样的形式发布出去。”

楚青翻阅着，

寻人寻物应有尽有，有的下方开着价码，有的则没有写，

“天山雪梅酒两坛，换真人法剑一柄。”

楚青心下想了一下，以赤明的实力，多操劳几年应该能还清，

“姐姐为何如此喜欢饮酒？”

琉月没了酒水，轻轻的靠在椅子上，一种看似清醒实则茫然的神色，

“因为……没事儿干？”

琉月好像一下被问住了，龙角都动了动，

“我也是玉虺化龙，出生就在明江，当时江里妖族都没几个，然后我就修炼，开灵，显形，结丹的时候打算去外面游历，寻找适合自己的法诀，结果还没走呢，就在江里找到了，然后就结丹了。”

“再以后，逐渐有外来的妖族和道人接触明江，朝廷也封我为明江水神，名号传开了，就更没有人来找事儿了，”

“然后就是现在了。”

说着，琉月下意识的想喝一口，拿到一半有想起壶中空空，又放到了桌子上，

“阿青，你说姐姐我该喝酒吗？”

琉月蔚蓝的眼瞳有一瞬间变成了红色，散发着宝石一样光泽的晶莹剔透的红色，

楚青一边翻书，一边听着琉月的话，修行第一境即为开灵，像这样的情况，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一路上修行顺遂，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谁也说不准。

不过，你可是娘娘认证过的姐姐啊，

“该喝，”

楚青“啪”的一下合上书本，倒是把琉月吓了一跳，

“万般琐事，不如饮酒。”

“哈哈，”

琉月掩嘴轻笑，身后的龙尾甩起，

“不如饮酒，”

“阿青果然有意思，酒水未至，你可先在这蓬莱洞天转转，这地方也还是不错的。”

楚青闻言，把书册放在桌子上，撕下一页，缓步走了出去，看得越多，越知道赤明欠下的债务有多少，任重道远啊。

轻纱随着脚步移动，楚青没有遮掩身形，旁人即使看不清面容，龙角龙尾还是看的清的，刚刚的册子里，正好有一件他感兴趣的，

手上的薄薄纸张散发着法力，指引着楚青前行，

三千载香火，七十二道文运，面议。

这间屋子要比刚刚的小包厢大了许多，每位来客的面前都挡着轻纱，一个带着纶巾的儒生站在中央，

不多时，又有几道人影进来，儒生给了门口道人一个示意，道人行礼，合上房门推了出去，

“蓬莱阁既然将小生的请求放在了几位的面前，想必各位也都是修为通天之辈，在下就不卖关子了。”

“文昌帝君将人间文气打散，世家祖先也尽数落入了轮回，大梁气运将至，乱世将起，”

“这是一次大洗牌，将会持续很长时间，此前所有的世家都逃不过，包括我们荀家。”

儒生讲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扫向轻纱后的个个身影，

“我荀家自知逃不过，但子孙众多，总要安排些后路，三千载香火，七十二道文运，这就是荀家的全部底蕴，妖族掌之可乱世纵横，人族掌之可纳于己身，烦请各位出手。”

楚青半躺在椅子上，听着这儒生的话，

香火属于修行资源，主要对城隍有用，山水妖神积攒的香火也是打包卖给了各地城隍，各派道人也有所需求，一些特殊的术法，阵法，丹药都离不开香火，

文运就较为珍贵了，每一道都象征着一位大儒，虽然水分严重，真的使用了可能达不到那么好的效果，但造出一个三品大官问题不大，妖族拿在手里，借着催生，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是极好用的，人族也可以用来炼药，施术。

“第一，我荀家未满十岁的孩童共二百一十一人，每人十载香火，还望各位真人收归门墙。”

轻纱后的妖族知道这话不是对他们说的，都没有动作，倒是有一个中年道士的声音传出，

“小子，你世家子嗣的灵机早就被那些老鬼吸干了，就算拜入道宗也无法修行，”

“倒时惹得门下骚乱，又要入世报仇，不是得不偿失吗？”

儒生点头，拱手答道，

“小生知晓，诸真人只要保他们一世顺遂便可，剩下的香火便当作添头，送给各位了。”

轻纱后的人族道人们纷纷沉默，一道道书简飞出，停在儒生面前，

“诸位真人，还剩两个孩童。”

“嘻嘻，”

一道轻笑声音打破沉寂，一道妖媚的女声响起，

“小哥哥，你看我行吗？”

轻纱后是妖娆的女子身形，五条长尾在身后摇晃，蓝色薄纱上燃起紫色的火光，衬的晃动的影子更加邪异，

儒生又打量了一圈，见诸位真人还是闭口不言，便叹了一口气，

“命该如此，这二人是我的亲弟弟，劳烦前辈照顾了。”

“嘻嘻，放心好了，”

一道燃着紫色火光的书简飞出，停在了儒生面前，自此三千载香火便算是散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