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出一朵慈悲的花儿

母亲是一个爱哭的姑娘，她总是在脆弱的时候展现出两种相较对立的性格，一种是悲悯，一种是愤怒。

第一种，是“弱者”被欺负和霸凌时，她总是比其他人敏感，为“弱者”感到可怜和心疼。每每说起同一件事情，她都会为此伤心难过，好像这样的事情，又活生生发生了一遍一样。

有一个小牛的故事，至今听了好多遍。那是一个冬天，妈妈正在山上干活，看到了一头被五花大绑，等待被宰杀的小牛。乡下人宰牛的方式，很多都是用铁锹敲击牛的头部，一次或两次，牛就会失去意识，但是这一次，宰牛人敲打了很多次，牛还是“苟且”活着，发出“哞，哞，哞.....”的痛苦呻吟。

说到这里，妈妈总会说，人，太残忍了，做一头牛，太可怜了，她很想上去阻止，但是知道无济于事，只是从内心期盼小牛的痛苦能够快一点结束。

回家后，又一次一次地回想，想到小牛的眼睛，并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哭泣。每一次，我都会想，母亲是在小牛的眼里看到了无力挣脱世俗、被现实无情鞭打的被安排好的人生吗？母亲是在悲悯小牛，还是像小牛一样活着的一群人呢。

第二种情况，是在她自我的意见得不到家人理解和赞同时，那些日常被压抑的委屈，就会化成愤怒和悲伤，通过眼泪或者争吵的方式，把累积的委屈，告诉她的家人们。我越来越理解，为何要把孝顺二字拆开理解，一个是尽孝心，另一个就是顺，顺从父母的心愿，才能理解父母的想法，哪怕父母的意见与我们的价值观相差甚远。

我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总是太容易感同身受，快乐加倍，痛苦和烦恼也是加倍的。

我心疼，却又羡慕。因为当我到了母亲的年纪，应该不会仍旧这般敏感，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恩赐，可以更生动地感知生命带来的无常变化。

很多人，受过疼痛之后，有意或者无意地，避开了这些疼痛的“源头”，我希望妈妈能够做到，但又觉得，保持本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怎样保护好“善良”？这个命题，我能够在母亲身上学到一些答案。

有的人说，善良要带有锋芒；有的人说，善良要保持温和，在不同的情形下，这些都是正确的答案，却不全面。

最近，关于东方甄选董宇辉小作文事件给了我深深的震撼。事情的表面，是人与事之间的矛盾，事情的内容，是权与利的争夺，而事情的本质，是善与恶的对抗和博弈。从某种角度上讲，董宇辉选择留在了东方甄选，坚持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本心，他的选择背后，是千千万万网友给的底气，也是所有人发自内心对善良的追求，和对权力的反抗。

但也许，如果没有网友的支持，没有舆论的发酵，像董老师的一类人，或许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了，就如一滴水流入了大海，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善良如果有程度之分，区别就在于对人性的追求有多少，以及对兽性摆脱程度有多少，两者一衡量，一个人的品行修养就能跃然纸上。所以，人只有相对的善良，没有绝对的善良，也不会有。

如果说小牛只有被人宰割变成餐桌美食这一个结局，那善良就是让小牛以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的方式离开，如果有更加高级的善良，那就是让小牛生活在大自然里，然而这些是理想国里的场景，我们向往之，却难以企及，但这样的追求可以让人离高尚更近一点。

我的母亲，是高尚的。

戈尔丁的《蝇王》里有一句话：“过去最愚蠢的地方，就是一直想做一个正确的人，结果总是呆在原地不动。”如果我们追求的善良，只能让我们一动不动，望洋兴叹，那样的善良是没有驱动力的。

如果对小牛是一种慈悲，那对以养牛为生的人来说，什么是慈悲呢？

既然能够对小牛产生慈悲之心，那为何不能对养牛人也有同等的心呢？当你视为珍贵的人与事伤害到你的时候，要用什么心去对待，才是正确的呢？

一动不动，是最愚蠢的。追求正确的高尚，总是会伴随着对抗、容忍、接纳和涅槃，依次循环，不断生出更强大的力量。

而当对抗无力的时刻，与其为此感受到被剥脱和伤感，不如在心里开出一朵慈悲的花儿，容忍它、接纳而不接受它，以此站在不同的角度里，看不同的花开花落，生活岂不是更加悠然自在。

而我，除了守护好内心的正义这一个追求，一定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心里那朵珍贵的、原始的、不加粉饰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