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

白日的光落下，蓝色渐渐的染上天边的一角。

何韵清一手举着手机接电话，一手从皮包里搜着钥匙。

电话接通，那边的声音响亮，何韵清又拿开耳边，插入房门的钥匙一转，她进屋，皮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点开扩音器，就听见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喂，思语，你那怎么这么吵啊？”

对面背景声音嘈杂，一阵一阵的强大电流穿过，刺入耳膜，难止何韵清的蹙眉。

对面用力的吼着，盖过响亮的乐声，“我在酒吧玩呢，你呢，刚下班到家是吧？”

何韵清的身体一软，选择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将手机放在耳边，音量调小，糯糯的答道，“嗯，有什么事吗？”

手机里充满着笑声和乐声，而她只是待在一片空白又安静的地方，空洞的倾听着。

“对啊，明天高中同学聚会，去不去？”

她闭上眼睛，慢慢考虑着，对面半天等不到她的回答。

对面的乐声渐渐小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能清楚的听到她说，“小清，明天周末，我知道你没事干，同学聚会你都几次没参加了，这次必须去，就说定了啊，你必须去，就算是陪我去吧，明天我们在朝安公园的营地等你。”

许久，何韵清闷声不响，对面没等到回应，急切的再次说到，“小清，你明天要是不出门，我就一大早来锤你。”

何韵清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笑了笑，发丝柔顺的自然垂落在耳后，她用手顺了一把额前的发，右手停留在眼上，顺便盖了下额头，无奈的又笑了笑。

“好好好，大小姐，我明天出门。”

电话挂断，房间恢复平静，燥热的夏日，空气里透着淡淡的闷热，浑身充满着湿腻的感觉。她换下高跟鞋，踩着拖鞋走进浴室，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开着一盏枕边灯，飞速的敲打着手机键盘，记录着今天的事迹。

暖黄色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温暖的带她入睡。

———

阳光依旧明媚，镶着一轮彩虹，散入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种芬芳。

几人在湖畔环绕，路过的风扬起他们的发，飘散在空中自由飞翔。时不时走过坡，低头看，又抬头，说说笑笑，探聊着近期的生活。

陈思语最是会聊，气氛冷到不行时，总能三言两语的打破。

“诶，蒋坤，你别说姜绾绾了。”

“最近，有没有池希澈的消息啊？”

蒋坤皱皱眉头，说话的音调微扬着，“陈思语，想知道就让何韵清自己来问，当个传话筒多没意思啊！”

旁边几人笑笑，蒋坤乐呵着打趣她，陈思语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屑，朝他翻了个白眼。

陈思语一行人走到营地，何韵清已经到了，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粉嫩粉嫩的指尖晃动着一瓶汽水，外衫敞开着，露出小小的吊带上衣，浅蓝色的阔腿牛仔裤，将整个人衬托的小小一只，却又不失高挑。

她坐在木椅上，在帐篷下乘凉，拿着汽水的手搭在膝盖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站在远处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四处望望，瞄到一处，看见陈思语的身影，没猜错的话，她的背后就是一些同学。

陈思语看见她，飞速的跑过去，一上去就是搂搂抱抱。

几声招呼之后，勾搭上她的肩，对着蒋坤露出得意的神情。

蒋坤眼神闪了闪，眨巴着眼睛看着何韵清。

“好久不见了啊，老同学，这聚会约你几次了也不见得来，这次难得啊！”

何韵清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陈思语对着她耳边轻声的说，“这是蒋坤，我们班之前的小赤佬。”

何韵清悄悄的“嗯”了一声，回答道，“之前没来是我的不对，有点忙，实在是没空。”

蒋坤双眸微微一沉，开玩笑的说着，“没事没事，就怕你是不待见大家，毕竟同学一场呢。”

陈思语招呼着其他同学坐着，勾着何韵清的手不自觉的放了下来，转身离开了帐篷。

何韵清感知到陈思语的离开，独自面对着蒋坤，眼底风平浪静的海开始掀起轩然大波。

蒋坤眼眸泛着幽幽的波光，盯着她的墨镜，妄想着透过墨镜细品着她眼底的惊慌。

一时之间，他没有打草惊蛇。

“我们坐下，慢慢聊吧，待会去那边和他们一起撸串。”说着转头，带着她的眼睛看向那一边。

何韵清没有支声，听从着他的安排坐下，依旧拿着汽水，时不时的喝一两口，看着陈思语那边。

蒋坤打量着她，目光之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屏保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又闭屏装回兜里。

抿着嘴，笑着说，“何韵清，我们班的班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都有些忘记了，他也有几次没来，我好久都没见着他了。”

何韵清被问的懵懵的，出神的看着陈思语那边，但是手不受控制的点开手机，准备发信息给陈思语。

何韵清微皱着眉，战术性的拖延时间，支支吾吾的说着，“嗯……嗯……嗯……”

蒋坤焦急的等着她回答，再问了一遍，“这么些年了，你还记得吗？”

手机上编辑的信息还未发出去，何韵清低着脑袋，脸慢慢涨红，不等陈思语再过来找她，她依旧低着头回应到，“不记得了，那么久的事了，毕业之后我就没见过他。”

蒋坤眉眼冷了几分，这似乎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就此作罢，眼神冷冷的，说出的话却是夹杂着温度的，“后来我也没见过班长了，说起来，他高中时候还真是猛，和禾木国际学院篮球赛，最后那个三分球真的帅呆我，我记了几年了，真是难忘，要不是因为篮球队，我和他还真是搭不上边。”

何韵清扯着嘴角笑笑，不停的喝着汽水。

“我记得那时班长好像蛮喜欢你的，和你表白了没有，你们有没有一起去看海啊，之前听他说，你喜欢潜水是不是啊？”

陈思语大老远朝着他们走过来，就看见蒋坤的嘴巴嘟囔个不停，她立马抄起一张椅子，往何韵清身边一放，往下一坐，从圆木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朝蒋坤怀里扔过去，“就看见你说，说个不停，我看着都累，您嘞，歇歇吧。”

蒋坤憋着口恶气，强迫自己努努嘴巴，不咸不淡的说着，“何韵清看起来更需要水，汽水太容易饱腹了，还喝着汽水，下一场难赶。”

何韵清望着他们俩，傻傻的笑笑，放下汽水，“你们聊，我去趟卫生间。”

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公共卫生间，两侧的树叶被风吹动，传出沙沙的响声，阳光透过玻璃镜散发迷人的光芒，她的眼神微微沉，水龙头落下来的水沁入心脾，生出凉凉的，酥麻麻的感觉，冲击着大脑鼓胀，一股刺痛感袭卷而来，覆盖着全身，她身子一软，手掌心狠狠的抓住水龙头作为支撑物。

她狠戾的压着眼睛，胀痛的感觉像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努力的压回身上，逼着自己承受下去，她慢慢跌落，靠着冰冷的瓷板，一股寒意直达肌肤，手掌心抓着一股寒意抚着额，闭着的眼睛里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记忆的长河往后不断缩退，崩裂成无数碎片。

她艰难的喘息，嘴巴里只能传出一个字眼，“池……池……”

她靠着瓷板墙，缓了缓，慢慢清醒过后，她蹒跚的走出卫生间，穿过小道，突然很不快的说着，“真的，记不起来了吗？”

———

“江宁芯呢？怎么还没来？”，陈思语瞧了蒋坤一眼，不耐烦的说着。

蒋坤又是乐呵一下，看着另一处，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江宁芯来了。

江宁芯走向他们，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就作势边喝边坐下。

陈思语看着她，没好气的说着，“你还压轴出场啊，架子真大。”

江宁芯平视着她挑眉，“哪里，要你邀请的那位呢，不也还没到吗？我可不是压轴。”

蒋坤坐在一边，看着手机，回着话，“她比你想的还要早到。”

江宁芯放下水瓶，瞧着蒋坤，语气里充满着惊讶，表情也同化，“真的啊，她以前总是迟到的啊！？”

最后落下一句，“稀奇。”

陈思语盯着她，扶额长叹，真是胸大无脑。

“下一场为什么选在森火海露营啊？何韵清现在完全不能看到海，她根本不会去的。”陈思语双臂交叉在胸前，眉峰微微打皱。

蒋坤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是有你吗，你随便和她说几句，再带上你，她不管怎样就都会去了。”

陈思语放下抱胸的手，双手撑在椅子上，对着蒋坤，眼中透着浓浓的火药味，“滚！”

陈思语说罢，起身离开，向着另一堆人群走去。

不远处，何韵清站在树下，双眼微微眯着，目光不断的流转，含着泪水凝视，微黄的光映入她的眸色，久久不能消散她的寒凉。

手机突然的振动声，打消了她的思虑，她轻轻的抚过脸，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下陈思语的电话，那边一阵哄笑，“小清，你快来，我在烧烤摊这边，带你认认人。”

何韵清整顿了一下嗓音，慢半拍的回到，“好，我看见你了，这就过来。”

众人看见何韵清走过来，拿起烤串塞到他的手里，热情的叫着她，打趣道，“这么多年没见，又变好看啦！”“陈思语，快给她拿瓶饮料”“还是这么瘦，我好羡慕啊！”那个串好吃，给何韵清拿个”，何韵清也开口打着招呼，同他们一样热情的笑着说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陌生，偶尔听到校园生活的事也只是笑笑，不作答，扯开话题，聊起其他的事，显得格外在行，轻车熟路。

傍晚时分，众人纷纷自驾来到森火海，在边滩支起帐篷，围坐在篝火旁，独立成为一个小小的圈。

大家一起玩着真心话大冒险，江宁芯最先开口问道输了的那个人，“选择真心话的话，那么请问，你喜欢过班长没有？”

江宁芯笑着说，声音异常的大，众人纷纷冒着星星眼，看看何韵清又看看那个女生，迫不及待的想听到答案。

焰火的光照亮每一个人的目光，旁听者也变成了中心人物。

何韵清尴尬的笑笑，陈思语顿时感到气氛无比的奇妙，连忙说，“说吧说吧，玩游戏嘛。”

那个女生点点头，看着篝火，嘴巴抹了蜜似的，笑的很甜，“喜欢过啊！”

大家起哄玩笑，那个女生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有人好奇班长，默默向何韵清发出疑问，“池希澈怎么不来，你和他之前不是很要好吗？”

何韵清愣了一愣，不紧不慢的说到，“是吗？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啊。”

那个女生转头看向江宁芯，手里还把玩着沙子，“江宁芯，你组的局，你叫没叫上池希澈？”

就像砸水气球一样，生怕一个接不住炸开水花，迸到自己的身上，浸染全身。

江宁芯突然被点名，没好气的说着，“叫了啊，那位大少爷不稀罕来，在某个小岛上陪着小娇妻度蜜月呢。”

笑声贯彻整个边滩，她被人推推肩膀，“你是彻底没机会了，班长都结婚了。”她篡着拳头举在旁边的人眼前，耳边又慢慢恢复清静。

何韵清不舒服，坐在火堆旁只感觉闷热。她默默起身离开，走到帐篷堆边的躺椅上，将毯子铺整，顺着躺椅躺下去。

刚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今天的事，余光里就出现一双鞋，她抬头仰望，江宁芯就递给她一瓶啤酒。

她从容自若，接过酒，悠悠的说，“有事你就说吧，不用加前缀了，我不感兴趣。”

江宁芯讶然，往另一个躺椅坐下去，轻言浅笑，“还是这么直接吗？”

何韵清没看她，指尖勾着啤酒罐的环，拉开就饮了一口，鼻梁高挺，颜色淡淡的唇，眼神淡漠，对旁的事物提不起任何兴趣的样子。

短暂的安静过去，江宁芯启唇，“何韵清，你真的不记得一点池希澈了吗？”

何韵清不作答，摇摇头。

剎那间，蒋坤出现在她们俩面前，她拉起何韵清的手臂，绕开众人的目光，将她拉往海边。

何韵清眼睛湿润着，闪着异样的光，爆开口，“蒋坤，你疯了吗？放开我！”

“我叫你放开我！”

江宁芯傻了眼，回过神来后急忙追上去。

靠近海边，何韵清难以自控的颤抖着，她艰难的呼吸着，好像非常的痛苦，脑袋像被人猛猛的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江宁芯赶过去，看见何韵清坐在海边，海浪拍打岸边，往她的身上卷起浪花。

蒋坤怒气冲冲，语气尖锐，“你凭什么忘记那一切，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些令我们难忘的记忆每天都会在日常的生活琐碎里重现，一遍遍的冲击我们，告诉我们，池希澈的死亡事实。”

蒋坤仰望天空，拉拽了一把头发，“你不是喜欢看海吗？不是喜欢玩潜水吗？怎么看见海你就这副怂样了呢？你以前不是很傲娇吗？”

何韵清手肘紧贴身体两侧，嘴唇，下巴沾上海水，不停的颤栗，瞪大着眼睛看着海水，前方幽幽的海蓝，她环视着四周，快速的眨着眼，她努力的挪动自己，却感觉被钉在了远处，双腿不受控制。

她心脏狂跳，头顶像要被掀开，海水拍打着她的肩，染湿了她的发尾，沾染在后背上。

江宁芯拿着毛毯狂奔而来，快速盖在何韵清身上，将她扶起来，冲着蒋坤就是一顿骂，“蒋坤，你有病啊，说了她不能靠海，来之前也说好的啊！”

蒋坤抬起眉毛，双手插着腰，“那你要怎么办，就这么和她慢慢聊，她能记起什么？”

他咬紧牙关，发出嘲讽的刺耳声，“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了。”

江宁芯正打算扶着她离开海边，何韵清却猛的一下抓住她扶着她的手。

她浑身发冷，将贴于身的毛毯也沾湿了，一瞬之间，她抬眼望着他们，眼里噙着泪水，表情无力的挂着。

她身子微微颤抖，站在海水边，气息变得微弱，吐言之间充满着深深的痛苦，“池希澈，我的爱人，因为我喜欢海，也因为我喜欢潜水，我们的蜜月，去了满虹岛，傍晚潜水时突然发生意外。”

说到这里，她的双手紧紧的篡着湿冷的肩膀，手指甲深深的嵌入皮肉里，她深呼吸了一次，启唇之际又慢慢闭上，内心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挣扎，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束缚着她。

她又张了张嘴，沉默了会，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将氧气瓶给了我，自己却憋着最后一口气护着我上岸，在那一天，我们的新婚成了冥婚。”

她双眼流着泪，与沾染在脸上的海水混合，一时之间分不清它们的区别。

蒋坤和江宁芯听她说完，竟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陈思语匆忙赶来，听到何韵清的这些话，心跳漏拍，像是被什么东西按压着不能动弹。

四个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说话，站在这一方静静的，净净的海边，海风拍打着他们的肩膀，与他们说笑，可他们的脸上没有显现任何的光彩。

漫漫的海水朝他们涌来，陈思语朝着何韵清，眼底薄薄的凉意传开。

她干巴巴的说到，“他死在了你爱的海里，可你却怕海了。”

何韵清凄然一笑，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落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