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姚叔皋
安南郡外的官道上。
一辆驴车颤颤颠颠地朝东而行。
“娃儿,咱们还没到吗?”
驴车的门帘被掀起来,一个瞎眼老太婆探出驴车门,对着马夫问道。
马夫的身子坐在车架上,脑袋和手却拉到了门帘的边上,搀扶住老妇人,“娘,澎湖可不是去西市买菜那么近,咱们得赶路许多天呢,您小心些,可别颠下来了。”
“娘没事儿,马车才颠,换了驴车好多了,就是车里那人身上的味儿太难闻了些……”
瞎老太婆手捧在嘴边扇了扇。
“嗯,娘,我把他那边的窗撩开一些,这样会好一些,澎湖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人帮忙打开局面才是。”
这瞎老太婆和马夫自然就是胡不为娘俩了。
胡不为双手搀扶着瞎老太婆,又伸出一只手把挂在驴车外的一个布袋往后方挪了挪。
自己老娘眼瞎了,其他四感有些过于灵敏,这只布袋子挂在外面也能闻到。
布袋并不严实,随着胡不为的拨动,布袋上偶尔探出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具身上全是脓血、套着白莲教服饰的尸体。
但说是尸体又有些不恰当,这具尸体虽然被肢解成了无数块,而且全身臃肿、泛着青黄色的尸斑,甚至不少地方都已经有白色的qu虫在那些烂肉里钻进钻出了,但布袋轻微的颤抖却又表明着这具尸体还活着。
一缕微亮的反光从布袋里照在了胡不为脸上,那是一截狰狞却又带着某种异样美的骨刺。
这具白莲教尸体是胡不为刚刚逃出安南郡不远时遇到的,那时候的尸体还是活蹦乱跳的,实力大概是离乱级?或者是寂灭级?
胡不为不在乎,也不记得了。
胡不为只是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眼,尸体就炸裂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而后,胡不为突发奇想,把那些破碎的肢体收拢了起来,然后拔掉了一支插在身上的骨刺,扎在了尸体上,随后,尸体就开始出现生命的脉动了,甚至开始逐渐地糅合在了一起,只是胡不为并没有把尸体按照顺序摆好,导致尸体拼接得有些奇怪。
比如大腿根部长了一只手,本该是肚脐眼的地方,又粘上了一只耳朵……
虽然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但散发的气息却强盛了许多,胡不为觉得这具尸体应该有用,就把它带上了。
“娘,好些了吗?”
胡不为轻声发问。
“嗯,味儿是没那么冲了,你小心赶路,莫招惹了山匪……”瞎老太婆颤颤巍巍地缩回了身子。
胡不为这才转过身,胸腔上的四条腿往前走了起来。
哪有什么山匪?
甚至也没有驴,没有车,只有奇形怪状的胡不为和瞎了眼的老太太,以及挂在胡不为腰间的一个布袋子。
突然,胡不为的一条腿顿了顿,转过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
“娘,我们得加急赶路了,天色快黑了,得找个落脚的地儿先。”
胡不为的腹腔里传来老太太轻微的“嗯”声。
……
安南郡,胡不为旧宅。
嘉靖帝脸色难看地盯着下方一片狼藉的废墟。
刚才,自己带领着府衙数百个衙役以及数十个锦衣卫来到了胡不为旧宅消失的地方。
只是一眼,嘉靖帝就发现了异常。
这里有着某种古怪的气机残留,那种和医馆的感觉有些相似、但却又更贴近于能被认知到的气机。
嘉靖帝刚想细查,一座“房子”就从地底爬了出来。
房子在冒出来的瞬间,就张开了那张满是破碎木屑的嘴,将数十个衙役吞了进去,而后,木窗化作双眼;烟囱化作鼻孔;拔地而起的地基化作手足;稻禾铺就的屋顶是怒起的毛发,燃烧着熊熊烈火,直奔嘉靖帝而来。
一个照面,嘉靖帝轻易地击退了房子。
但脸色却异常凝重。
房子有初入神明级的实力,大约和医馆门前的那团烂肉金刚差不多,可是……
这间房子只是一具化身!
就如同无生老母的那具化身一样的化身,一具甚至连同步意识都做不到的化身!
嘉靖帝只手化作龙爪,轻易地就撕碎了这间房子,漫天的火焰将房屋焚烧殆尽,但两者庞大的神力和神明之躯依旧让跟随嘉靖帝而来的衙役和锦衣卫死伤惨重。
“是医馆设的局?”
嘉靖帝喃喃自语,这股气息和医馆极其相似。
但很快嘉靖帝便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自己切身感受过医馆主人的恐怖,如果这间屋子是对方的化身,嘉靖帝不认为自己还会活下来。
随手一挥,一股飓风呼啸而过,下方的火焰被扑灭,只留下浓浓的黑烟扑腾着朝天空滚去。
“咦?”
嘉靖帝轻咦一声,朝着一处浓烟而去。
那团浓烟下,一支一尺余长的骨刺扎在了一块木板上,木板的纹理已经变得扭曲,围绕着骨刺刺入的地方盘旋,有些像是在木板上画了一颗眼珠子。
嘉靖帝刚想伸手拔下那只骨刺,但想了想,又伸手扬了一下。
一道劲风扑灭了木板上的浓烟,嘉靖帝将这只扎着骨刺的木板抓在了手里,起身离开。
“戒严此地,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
安南郡府衙,地牢,乾字一号房。
姚叔皋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安南郡的衙役将自己抓起来后并没有折磨,而是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甚至连吃喝用度都有专门的狱卒照顾。
姚叔皋也没有去想。
刺杀皇帝的罪行,左右不过是个死字,只不过早死晚死、痛快地死和痛苦地死的区别罢了。
衙役又来送食物了。
“哗啦”一声,一勺不知道是什么的糊状液体被倒在了栅栏旁的木槽里。
狱卒们虽然没有折磨自己,但也没有特别的优待自己、
食物是和其他犯人一样的、泔水一样的流食,没有汤勺也没有筷子,狱卒们喜欢看着犯人们像猪一样的拱食,这是他们看管地牢为数不多的乐趣。
但在姚叔皋这里行不通。
姚叔皋爬到食槽边坐下,伸手在食槽里一舀,一捧流食就被稳稳的被舀了起来。
五指并连、本该是指缝的地方滴水不漏。
姚叔皋的五指间,生着像是鸭蹼一样的薄膜,借助着这些薄膜,姚叔皋得以体面的吃了一顿饭。
狱卒似乎知道在姚叔皋这里看不到乐子,将勺子往木桶里一丢,就转身离去了。
姚叔皋也乐得清净,专心地吃着食物。
地牢外似乎有喧闹声,姚叔皋并没有在意,继续用手舀着已经不烫的食物。
快要入冬了,这些流食残存的温度很快就会残忍的散去,化作一滩冰冷的残渣,到时候再吃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打开门。”
平静淡漠的声音在自己身前响起,姚叔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无数个日夜里折磨着自己的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