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我们把自然现象的无穷无尽和我们知性的边界与感官的脆弱做一番比较,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工作的迟缓,受困于它们长久的、经常性的中断,哀叹天才的匮乏之时,除了从联结宇宙大全的伟大链条上脱落下来的几个孤立的片段,我们还能抓住什么呢?即便实验哲学在未来的世纪里依旧忙碌不休,即便它所搜集的材料最后积累到不可计数的地步,终究也难以精确地列举这个世界。再说,纵然一切现象尽皆为我们所知,而它们的不同种类都分别用一个词语来指示,那么,为了容纳这些术语,又需要怎样浩繁的卷帙?哲学的语言,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完整呢?即便它将万物涵盖无遗,凡人中又有谁能明辨它呢?如果永恒的造物主想通过比展示自然的奇迹更明显的方式来表现他的无所不能,竟然愿意在他亲手擘画的书页上铺陈万物的运行大道,我们会认为这本大书比宇宙本身更清晰易懂吗?一个哲学家,即使竭尽他的禀赋,也未必能通晓古代几何学家究竟如何定义圆球和圆柱的关系,他又能领会这本大书上的几页篇幅呢?这样说来,通过这些书页,我们倒是很好地把握了精神能力的界限,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绝佳的嘲讽。我们或许可以说:费马读到了某一页,阿基米德又走到了更远的某处。那么,我们的目标又是什么呢?是从事一桩永远不能完成,远远高出人力之上的伟业。我们难道不是比示拿地(4)的初民们更加疯狂吗?我们知道天地之间无限的距离,却不肯停止通天塔的修建。然而,是否真的可以断言,我们受挫的高傲之心永远不会放弃这桩伟业?人困居于此世,却一意孤行,想在天穹之上修造那不可居留的殿宇;当他汲汲于此时,难道不会受困于语言的繁杂混乱这一自然历史中最为常见的、令人烦恼的局面吗?再说,“实用”一语早已框定了一切。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实用”的概念将为实验物理学划出界线,就像它正在规定几何学的范围一样。我之所以给出几个世纪的时间,是因为物理学的实用领域毕竟远过于任何抽象的科学,它毫无疑问是我们一切真实的知识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