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何谓诚
白川听着张灵玉的自怨自艾，大概明白了，他的问题出在哪。
作为异人界一绝顶的关门弟子，张灵玉的师父张之维，武力高绝，执正道之牛耳，为天下异人的表率。
这让他在收获别人艳羡目光的同时，也背上了无尽的压力。
有了许多师兄的珠玉在前，张灵玉作为老天师最小的弟子，时时刻刻都以一个极高的目标在要求着自己。
不论那个目标是否合理，对于张灵玉来说，都是一定要达成的，只有这样，才配自称老天师的弟子。
对于自身过于完美的追求，成了张灵玉的执念。
可偏偏他的心态又没有得到良好的锤炼，一旦事有不谐，他便蹲在原地自怨自艾，却不知寻找新的道路。
“老张，我问你，我的实力应该算是不错的了吧？”白川把桌上的茶杯推了推，示意对方喝一口。
“嗯，年轻一代，你已算是顶尖，就算修炼多年的老江湖，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张灵玉抿了口茶，回答道。
“那你比我如何？”白川又问道。
“偷袭的话，我能轻易胜你，若是给你时间步坛施法，你我五五之数。”张灵玉盘算了半晌，老老实实地说道。
若是不给白川准备时间，已学了通天箓的张灵玉，分分钟就能把白川放倒。
要是让白川正式拜神，张灵玉倒是没那个信心，一战而决，毕竟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藏着什么制胜的手段。
“对吧，实力上，我其实不如你，名声上就更别提了。”白川比划了一个戴帽子的手势，笑道，“你是人皆敬服的灵玉真人，天师府高功，而我，嘿嘿……”
白川自嘲地一笑，显然想起了之前在龙虎山，陆家那几个人不信任的眼神。
嗯，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家了没有。
“然后，天师府的很多事物，你也有参与处理吧？”
白川摊开双手，夸张地说道：
“你自己说说，哪样不比我强？还敢说自己做得不够好。老实讲，你究竟是来跟我聊天的，还是来讽刺我的。”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张灵玉吓得直接蹦了起来，连连摆手，差点把茶杯都掀翻了。
“我真的只是……只是……”
看着着急地有些语无伦次的张灵玉，白川笑着让他坐下，开口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严苛？”张灵玉疑惑地说道，“没有吧，我对自己的要求确实严格了一些……”
张灵玉不明白，白川为何会用这样一个词儿，在他看来，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才配当张之维的弟子，只有一个完美的张灵玉，方可不堕天师府的威名。
“当然有！”白川站起身来，向着张灵玉的方向微微弯腰，影子爬过茶几，笼罩在对方的身上，“老张，你在订立目标的时候，有考虑过自身能否达到吗？”
张灵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他在潜意识里，把这件事儿给忽略掉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是没错，但前提是，无论什么结果都能坦然接受。
而张灵玉显然不在此列，他并非是希望到达，而是必须到达。
“老张，你真的能达到那个完人一样的标准吗？”白川歪着头，轻声问道，
“可是，身为天师府弟子，我必须……”张灵玉急急张口，想要辩驳。
“你已经不是天师府弟子了！”白川直接挥手打断了张灵玉的话，“告诉我，老张，你对自己的要求变了吗？”
“可我还有机会回去的啊！”张灵玉抓住了白川话里的漏洞，“而且，就算不能回天师府了，我也不能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这个词儿用的真好。”
白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示意自己就是那个自甘堕落的典型。
他歪着头，缓缓凑了过去，轻声质问道：
“但是啊，老张，你是不是有点……忒傲慢了？
“来，老张，告诉我，是谁教给你，这是天师府门人的标准的？
“你是得有多看不起我们，才会在远超同侪的情况下，还认为自己未竟全功？
“老天师？田老？你的那些师兄，还是……你自己？”
“老张啊，仔细想想，这些，究竟是谁的愿望？”
“是……是……”随着白川不断地逼近，张灵玉下意识地往后缩着，直到将沙发顶翻，整个人仰倒了过去，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天师府门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所期望的。
天师府门人的身份，可能是个诱因，但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是个借口。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遁去的一，既是生路，也是死路。”
白川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出来，先把被踢翻的茶杯放好，然后走到了张灵玉身边。
“万条大道皆可走，你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这还不够，你在前进之前，还把其他的路都封死了，你这可不是修道，而是在自杀了。”
看着张灵玉有些涣散的眼神，白川知道，该抛结论了。
抓住漏洞，集中打击，偷换概念，建立逻辑陷阱。
然后趁着对方被忽悠地不能思考，赶紧灌输结论，这招对付张灵玉这种憨憨，屡试不爽。
说真的，白川这诡辩，也就是张灵玉这种不善辩论的人才会中招。
不然，只要他反驳一句，所言所行，皆出本心，白川就该歇菜了。
幸好，他没有。
“你刚才问我，何为诚？”
白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灵玉，开口说道：
“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也。
“然，傥有意于诚，则思诚。思则有邪，思则为伪。人道之患，亦自此始矣。
“思也无邪，去伪存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方为圣人之诚也
“对外人，你在扮演一个理想中的天师府门人；对自己，你忽略能力的不足，逃避失败的可能。
“于人、于己、于心、于物，你尽皆不诚。
“老张啊，你说你还修什么道啊？”
白川每说一句话，张灵玉的心神便震动一次。
他知道，白川说得没错，因为有些事情，虽然对方并不清楚，但却依旧与对方所说相合。
比如他当年下山历练，因一念之差，失了童男之身，导致其再也无缘修炼阳五雷。
这让他深以为耻，如非必要，绝不使用那“令人厌恶”的阴五雷，甚至连提都不想提起。
哪怕是经过了与张楚岚的战斗后，让他多少有些醒悟。
可直至现在，他还是宁可使用通天箓的五雷符，也不愿去使用那一直提醒着自己失败的阴五雷。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在欺骗自己。
毕竟，只要没写，那就是0卡！
“诚者先仁后知，以成德言。诚之者，先知后仁，以进德之序言。”
看到张灵玉眼中冒出了思考的小火苗，白川开始继续添柴：
“老张，我没办法定义诚是什么。
“但我建议，重新审视一下你自己，然后再去做。
“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张灵玉躺了良久，才慢慢爬起身来。
他先是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梳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正了正衣冠，然后双手抱拳，执弟子礼，冲着白川深深一躬，开口道：
“真守真，众伪不生。信信之诚，真道得矣。灵玉受教。”
白川没有躲开，而是站直了身体，受了这一礼。
然后，突然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凑过去小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给我讲讲全性妖人的事儿呗？感兴趣。”
白川这猝不及防地漂移过弯，让张灵玉那还在思辨的大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霎时间就是面红耳赤，一个“滚”字脱口而出。
白川则是哈哈大笑着倒在了沙发上，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嗯，这次就有‘诚’那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