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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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温情主义带来的恶果

田世昌的家里。

田英的房间打扫、布置以后,成了临时的客房。高望年就下榻在这里。

张念念人未进门,就叫:“高主任!高主任!”

高望年迎出来:“是你?有事?”

张念念热情地:“怕你没伞,我特地来接你到学校去。”

高望年:“啊,谢谢!学校,我不去了!”

张念念:“不去了?!你不是要听覃文锋的课吗?”

高望年:“课……课我不听了。呃……有点材料要整理整理。”

张念念连声惋惜:“啊?!可惜,可惜呀,可惜!”

高望年不以为然地:“他覃文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课就真的上得那么好?我不听就‘可惜’了?!”

张念念莞尔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呀,早就听我爹夸您……”

高望年颇感兴趣:“啊?!怎么夸我?”

张念念:“他说,听您讲语文课啊,就像是在欣赏一门艺术。我总想见识见识,可惜没这个机会。”

高望年自负地一笑:“不敢自吹自擂,至少不比覃文锋差。可惜,可惜呀,今天不是我讲课,是我听课……”

张念念恳切地:“听课就得评课,我就是想听听,您对覃文锋的课,作何评价。这才显出您的功力呀!您一边听课,一边给我指点指点,或者,听完课,您给我说说,这节课,好在哪里,差在哪里,对我的启发,不是更大么?!这么好的机会,偏偏您又不去,这不可惜么?!”

高帽一戴,高望年心里特别舒坦:“听你这么一说呀,那我还是去吧!”

张念念喜形于色:“哎呀!太好了!到底是师哥,有求必应!走,说走就走!”她边说,边撑开了雨伞。

高望年走出门时,看了看天,不放心地问道:“学校的……房子……不会塌吧?!”

张念念这才明白了,高望年当初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去听课的真实动机。她惊叫道:“啊!原来你是怕死,才不去听课的呀?!”

高望年赶紧申辩:“别瞎说!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我真的……真的是要赶写材料。”

张念念:“哎呀!不怪我瞎说,人家会瞎想啊!万一这话,要是传开了,说堂堂高主任,遇上刮风下雨,连课也不敢去听了,几丢形象啊!我觉得呀,为了替您自己正名,堵住别人的口,这堂课啊,您还非得去听不可!”

高望年钻进雨伞里,说了句:“好!我豁出去了!去听课!”

张念念暗自一笑,说:“也用不着‘豁出去’嘛!这么一点毛毛细雨,没事的!”

十八盘小学。五六年级教室。

教室漏雨,地上到处是水渍。

见张念念领着个陌生人走进了教室,学生们赶紧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只有丁志强还骑在杨小松的脖子上。讲台旁边栽着一根竹竿,丁志强正将一把撑开的雨伞绑到竹竿上。张念念喝了声:“杨小松!上位去!”

杨小松回头看了看,理直气壮地说:“还没打上课铃呢!”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丁志强加快了速度。

高望年疑惑地问:“搞什么恶作剧呀?”

张念念再次喝道:“你们……搞的什么名堂?!拆了!”

丁志强已经捆绑完毕,跳下杨小松的肩头,说:“张老师,我们这是搞的一项‘防雨工程’。有了它,覃老师上课就淋不着雨了!”

张念念和高望年这才注意到,教室就像水帘洞,到处在滴水。

高望年用笔记本护着脑袋,一位乖巧的女生送来了两顶斗笠。高望年和张念念分别戴上斗笠,坐到后排用黄泥加石块垒起的凳子上。

丁志强忽然叫道:“泥!泥巴……”

高望年起身一看,湿泥巴糊在了浅色的长裤上,留下了刺眼的印记。

“咦……唏嘻!”杨小松发出怪异的笑声。

高望年恼怒地呵斥:“笑什么?!笑什么?!”

杨小松:“我想起了一句歇后语,所以好笑。”

张念念明显瞧不起地:“你还懂歇后语?!什么歇后语?”

杨小松故意大声地:“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惹来不少讪笑声。

张念念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连忙看看高望年的脸色,对杨小松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高望年也气恼地:“粗俗!没教养!”

正在这时,上课钟声响了。覃文锋拎着一只小包,走进了教室。

学生起立、问好之后,覃文锋说:“五年级的同学先自习,继续完成昨天布置的作业。六年级的同学上新课……”他一眼瞥见杨小松将一只碗顶在头上,便不悦地问道:“杨小松!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杨小松:“……漏雨!”

覃文锋:“你往旁边挪一挪不行吗?就这么死板?!”

杨小松委屈地:“人可以挪,凳子挪不了。”他取下头上的碗,说:“覃老师,您也太死板了,往旁边挪一挪不行吗?”

覃文锋这才注意到了小雨蓬。看看自己打湿了的衣服,他欣慰地笑了,转身走到黑板前,写下了几个大字“第八课:落花生”,然后走进小雨蓬里,说:“谢谢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第八课《落花生》。请打开课本,翻到第27页。把课文先默读一遍。”

田世昌手里提着一把铁锹,披着一张塑料布,高挽着裤腿,穿着双早已湿透的解放鞋,在教室门口张望,问道:“雨,越下越大了。小覃。怎么样?”

覃文锋:“怎么样?老样!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滴答。”

田世昌:“漏雨事小,不塌下来就是万幸了!这危房,说不定……你注意观察。风雨要是再大点,赶紧带着学生往外撤!人命关天哪!知道吗?”

覃文锋笑笑:“知道!我覃文锋光荣了倒没什么,就怕把高主任……”

高望年强作镇静地:“我不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因公殉职,是烈士嘛!”

覃文锋嘲讽地:“家长可不愿意,送孩子来当烈士啊!”

高望年听出覃文锋话中带刺,没有吭声。

田世昌脸上也有些尴尬,说:“你上课,我不打搅了。再说一遍,雨下大了,赶紧撤退!”

高望年看看窗外的雨,又看了看屋顶,说:“田校长!等等我!我跟您研究点事!”说罢起身走出了教室。

覃文锋送走了高望年,路过张念念身边时,轻声说了句:“雨还没下大呢,他就先撤了!”张念念会心地一笑。

覃文锋提高了嗓门:“注意看书,不要两眼望天!下面,请大家根据课文,回答问题。你们爱吃花生么?”

众学生齐声回答:“爱!”

覃文锋问:“谁能够说出,花生有哪些好处?”

杨小松:“花生味道美,吃起来很香!”

一女生:“花生可以榨油!花生饼可以喂猪,还可以肥田。”

丁志强:“花生价钱便宜,谁都能够买得起,谁都喜欢吃。”

覃文锋:“对了,这些都是花生的好处。”说着,他打开了放在讲台上的小包,“老师带来了一些花生糕,有甜又香价格又便宜,才卖两毛钱一块……”

杨小松嚷道:“哇!广告进课堂了!”

覃文锋:“……如果哪位同学想吃,下了课可以来买。”

杨小松站起:“我买,我买!我现在就买!”

张念念起身喝道:“杨小松!坐下!自由散漫!”杨小松怏怏地坐下了,张念念走到讲台前,情绪冲动地说:“你!你怎么能……这里是教室!不是集贸市场!”

覃文锋不以为然地:“你的工资到手了,哪知道我们的艰难啊?!”

张念念气鼓鼓地跑出了教室。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一涌而上,围在讲台前。

杨小松显得格外活跃,大声与覃文锋讨价还价:“覃老师,覃老师!这几毛?”

覃文锋:“我说过了,两毛钱一块!”

杨小松:“两毛?太贵了!便宜一点!一毛五,怎么样?!一毛五,我全要了!批发价,优惠一点嘛!”

覃文锋:“行行行!一毛五,全卖给你了!”

杨小松数数,付钱。

一乖巧的女生见覃文锋清点钞票时,眼里闪动着泪花,便问:“覃老师,您怎么哭了?”

杨小松:“咳!这还用问?!覃老师是‘含泪大甩卖’嘛!”说罢,他站到讲台边的凳子上,高声嚷着:“哎!走过路过的,别错过哪!机会机会,拿钱买机会呀!又甜又脆又香的花生糕,只买两毛哪!两毛钱一块!数量不多,机会难得啊!……”

办公室里。

高望年在给田世昌作指示:“虽然是乡村小学,也要讲究正规嘛!嗯?!是不是?!那个叫……叫什么向……向什么来着?”

田世昌拿笔虔诚地作记录,抬头道:“王小兰。”

下课铃响了,王小兰夹着课本和三角尺,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屋里人在说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高望年:“对对对,就是王小兰。怎么能把女儿带到课堂上来呢?!这里是小学,又不是幼儿园!”

田世昌解释:“啊,王老师情况有些特殊。寡妇,家里老人离得又远。咱们农村又没有个幼儿园、学前班……”

高望年:“执行纪律,不能讲面子!温情!温情主义害死人呀!怎么能因为她个人有困难,就破坏学校的规矩呢?!”

田世昌只得点头:“是是是。做工作,我一定去做工作……”

张念念风风火火地跑来,见王小兰站在门口,便问:“小兰姐,怎么不进去呀?”

王小兰:“呃,……领导,领导正开会呢!”

张念念走进办公室就喊:“领导们,快去看看吧!太不象话了!覃文锋……覃文锋在教室里做生意!”

高望年很庆幸,又一桩反面教材,印证了他的观点:“看见没有?!这就是温情主义带来的恶果!”

田世昌恼怒地一摔笔记本:“乱弹琴!走!我们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