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沉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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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投机者的蜕变(五)

这个人就是蔡京。

赵煦亲政后,蔡京被召回京城重用,提拔为户部尚书(《宋史》:“绍圣初,入权户部尚书”)。

蔡京怎么一下子就得到新领导的重用了,这里面有讲究,后面会讲到。

做了户部尚书的蔡京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工作魄力。

有一次,宰相章惇召集会议,商量如何将司马光时期推行的差役法废除,恢复免役法。

讨论了半天,愣是没讨论出个结果。

蔡京坐不住了,跟章惇说,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呀,把宋神宗赵顼熙宁年间的做法直接照搬过来不就得了(《宋史》:“章惇复变役法,置司讲议,久不决。京谓惇曰:‘取熙宁成法施行之尔,何以讲为’”)。

简单粗暴,但有效啊。

还记得隋朝末年,朝廷流行的一种生态:“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实行免役法,应该是属于政府的重大行政决策,跟老百姓的利益密切相关。不考虑百姓的承受度,不考虑基层的执行情况,一不做民情调研,二不做基层执法调研,直接一道旨意下发贯彻执行。

越到王朝末期,积弊越多,开展工作越难,皇帝越倚重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

短期的有效掩盖了积攒的沉疴,最后必然加剧了矛盾的爆发。

隋朝如此,宋也不例外。

但在当时的历史场景下章惇对蔡京却非常认可,另眼相看。

这次文及甫事件,章惇第一个想到了蔡京。于是朝廷下旨,让蔡京主导文及甫狱案(毕沅《续资治通鉴》:“诏翰林学士承旨蔡京、权吏部侍郎安惇即同文馆究问”)。

因为蔡京借用了同文馆来审讯办案,所以这一事件也称同文馆狱案。

蔡京脑子是清晰的,既然都是道听途说,要查明真相,必须固定关键物证和控制关键当事人。

关键物证是那封书信,关键当事人是文及甫。

书信按道理在邢恕那里,但邢恕是御史中丞,部级高官,传讯到案不合适。而且邢恕明显只愿意躲在幕后,并不想跟此案牵扯过多,答复说书信找不到了,让问文及甫。

文及甫一到案,说是有这么一封信,信上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济之以粉昆,朋类错立,欲以眇躬为甘心快意之地”。

按照文及甫的解释,这里的司马昭指的是刘挚,粉昆指的是韩忠彦,因为当时驸马流行的说法叫粉侯,韩嘉彦娶了宋神宗的三女儿齐国公主,所以他的哥哥韩忠彦就叫粉昆。眇躬指的就是文及甫自己。朋类错立,说的是王岩叟、梁焘等人(毕沅《续资治通鉴》:“及甫尝语蔡硕云,司马昭指刘挚,粉昆指韩忠彦,眇躬及甫自谓。盖俗谓驸马都尉曰粉侯,而韩嘉彦尚主,故指其兄忠彦为粉昆。朋类错立,谓王岩叟、梁焘也”)。

一句话,就是文及甫与刘挚、王岩叟、梁焘等人有矛盾,发发牢骚讽刺下对方罢了。

这个供词肯定不行,关键问题没找出来,就是怎么把案件指向高滔滔和废赵煦上面来?

蔡京脑子聪明,将案情向章惇、邢恕等领导汇报,请求指导侦破工作。

法治、公平、真相在某些人手里就是摆设,只是利益交换的工具。

当然,最后自己也是收获满满,不停升官。

蔡京当然也会收获满满,只不过是后话了。

蔡京的做法章惇等人十分满意,指导其在供词上下功夫,务必达到既定目标。

蔡京心领神会,在其团队努力工作之下,文及甫改了口供,明确司马昭是刘挚,说他有废赵煦之心,粉指的是王岩叟,因为他面白如粉,昆指的是梁涛,因为他字“况之”,以“况”为兄,故曰“昆”。“眇躬”指的是赵煦。(毕沅《续资治通鉴》:“及置对,及甫为京、惇所胁,即妄自解释,唯以昭比挚如旧,而眇躬乃以为指上,粉昆指王岩叟、梁焘。岩叟面如傅粉,故曰粉;焘字况之,以况为兄,故曰昆也。又言‘父彦博临终,屏左右,独告以挚等将谋废立,故亟欲彦博罢平章重事’。问其证验,则俱无有”)。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把刘挚牵涉进来,其实也简单,刘挚是高滔滔时期的宰相,深得高滔滔器重,是心腹肱骨之臣。(《宋史》:“大防重厚,挚骨鲠,颂有德量。三人者,皆相于母后垂帘听政之秋,而能使元祐之治,比隆嘉祐,其功岂易致哉”)

扳倒刘挚,必定能顺藤摸瓜抓住高滔滔的把柄。

而且,刘挚性格孤直,从不接受宴请,又有气节,看到不好的事情就要批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坚持原则但融合度不够,水至清则无鱼,过于清高了就没有朋友了,这样的书呆子最好打击(《宋史》:“挚性峭直,有气节,通达明锐,触机辄发,不为利怵威诱。自初辅政至为相,修严宪法,辨白邪正,专以人物处心,孤立一意,不受谒请。子弟亲戚入官,皆令赴铨部以格调选,未尝以干朝廷。与吕大防同位,国家大事,多决于大防,惟进退士大夫,实执其柄。然持心少恕,勇于去恶,竟为朋谗奇中”)。

刘挚此类,遇到好皇帝时还好,遇到君主不明,就要遭殃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刘挚受到了章惇、蔡京等人的疯狂报复。

好人不好做,好官更不好做。

梁焘、王岩叟与刘挚情况相似,都是因为刚正不阿、弹劾奸臣而遭到报复。

由于关键的证据书信不知所踪,因此蔡京觉得要想达到既定目标,还需要更多的供词。

王岩叟、梁焘、刘挚的证词蔡京是拿不到了,王岩叟1093年去世,梁焘、刘挚先后在同文馆狱侦讯期间去世。

在得到赵煦的支持下,蔡京先后逮捕了原来伺候高滔滔的內侍张士良、陈衍。

张陈二人在高滔滔死后就已经被贬地方,属于没牙的死老虎(《宋史纪事本末》:“时衍已先得罪,配朱崖。又以内侍张士良尝与衍同主后阁,自郴州召还,使蔡京、安惇杂治之,以实其说”)。

蔡京为撬开张士良的嘴,对其威逼利诱。招了,就没你什么事,还官复原职;不招,就上大刑(《宋史纪事本末》:“京等列鼎、镬、刀、锯于前,谓之曰:‘言有,即还旧职。无则就刑’”)。

蔡京确实是个狠角色。

张士良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了。招供了是谋逆,怎么可能官复原职?

在受尽了各种酷刑折磨之后,他并没有屈打成招,在这方面,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宦官的骨气和忠心(《宋史纪事本末》:“士良仰天大哭曰:‘太皇太后不可诬,天地神祇不可欺,乞就戮’”)。

张士良的孤勇行为着实让人感动,但在当时的情景下,他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章惇、蔡京等人看看实证和口供无法拿到了,就污蔑司马光、梁焘、刘挚等人与陈衍内外勾结,试图篡权夺位(《宋史》:“章惇、蔡卞造同文谤狱,使蔡京与惇杂治,二人肆其忮心,上言:‘司马光、刘挚、梁焘、吕大防等交通陈衍之徒,变先帝成法,惧陛下一日亲政,必有欺君之诛,乃密为倾摇之计。于是疏隔两宫,斥随龙内侍,以去陛下之腹心;废顾命大臣,以翦陛下之羽翼。纵释先帝之所罪,收用先帝之所弃。无君之恶,同司马昭之心;擅事之迹,过赵高指鹿为马。比询究本末,得其情状,大逆不道,死有余责’”)。

甚至还替赵煦草拟好了诏书,准备贬废宣仁太后高滔滔(《宋史纪事本末》:“至是,惇、卞自作诏书,请废宣仁为庶人”)。

幸好向太后和赵煦的生母朱太妃求情,此事才作罢。

但其余人就没这么好运,张士良、陈衍被处死,梁焘、刘挚后人被禁锢流放(《宋史》:“帝为诛衍,锢挚、焘子孙”)

在整个案件中,文及甫算是受到牵连最少的了,虽然当时被逮捕并剥夺了官职,但不久就官复原职了。

有个好爹和好岳父还是不错的。

吃着人血馒头,参与办案的人都得到了奖赏。蔡渭得以叙荫补官,任少府监主簿。与蔡京一起办案的吏部侍郎安惇提拔为御史中丞(《宋史》:“迁御史中丞”)。

蔡京按道理功劳最大,得到的奖赏应该最大。但当时的国防部长曾布怕蔡卞、蔡京权力太大,就找理由说兄弟两人不可以同时提拔,让蔡京的规划暂时受到挫折(《宋史》:“卞拜右丞,以京为翰林学士兼侍读,修国史。文及甫狱起,命京穷治,……京觊执政,曾布知枢密院,忌之,密言卞备位承辖,京不可以同升,但进承旨”)。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及甫狱,历时三年。在这一事件中,蔡京崭露头角,他最大的收获,是让章惇、曾布等人看到了其办事果敢、雷厉风行的魄力。

当然也让众多大臣看到了蔡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残暴。

蔡京,成了领导喜欢、同事反感的代表。

但蔡京不在乎,他是那种信念坚定、意志坚强,目标明确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达成目标的捷径在哪里。他在等待能成就他的那个人和机会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