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王的奋斗(五)
1074年,熙宁七年,天降异象。
连续9个月不下雨,水池里的鱼鳖全部干死。加上蝗虫灾害,田地里的麦苗全部枯死,各地普遍出现庄家绝收现象(毕沅《续资治通鉴》:“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草木鱼鳖,亦莫生遂。灾患之来,莫知或御”)。
来开封逃荒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个面黄肌瘦,体无完衣。许多老百姓吃起了米糠,啃起了树皮草根(毕沅《续资治通鉴》:“至是大旱,东北流民,扶携塞道,羸瘠愁苦,身无完衣,并城民买麻糁麦面合米为糜,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
在古代,皇帝被称为“天子”,是上天的儿子,象征着“君权神授”。
皇帝如果干得好,上天就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如果干得不好,上天就会出现大旱或者洪水等天灾,以此来警示这个儿子,要改正错误。
赵顼是一个有理想有责任感的皇帝,也是一个比较迷信的人,他对这一思想是坚信不疑。
因此,接连的大旱,逃难的灾民成为赵顼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的焦虑和不安与日俱增(毕沅《续资治通鉴》:“帝忧形于色,嗟叹恳恻”)。
开始反思是不是应该多听听其他大臣的意见?变法是不是有不完善的地方(毕沅《续资治通鉴》:“朕所以恐惧者,正为人事之未修耳。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
33岁的小年青郑侠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火上添了一把油。
郑侠, 27岁时就考取进士,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光州(现河南潢川县)司法参军。
任职期满后,回京述职,等候分配新工作。
这是一个好的机会,聪明的年轻官员都会找关系四处拜访领导,希望分配一个好职位。如吕惠卿在任职期满回京述职期间就托关系拜见了小王,最后平步青云。
郑侠也拜见了小王,不过不是郑侠托关系去找的,是小王听说郑侠任内干得不错主动找的。
一顿寒暄下来,小王问:“小郑,你是从基层来的,你说说,新法在基层推行的情况如何呀?老百姓欢迎吗?”
大家都知道变法是小王主导的,如果情商高的话,就会说新法在基层施行地很好,老百姓很欢迎之类的客套话。
情商再高一点,如吕惠卿之流,除了肯定之外,还要提点意见建议,这样领导更高兴。
当然这些肯定是假话。
但只要领导喜欢听,真假没那么重要,自己能得好处,官能升上去就行了。况且宰相的面不是想见就想见的,机会就那么一两次,郑侠你要抓住机会啊!
但郑侠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有侠之大义在。
他说:“青苗、免役、保甲、市易这些变法措施,在我的心里一般般”(毕沅《续资治通鉴》:“问以所闻,侠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
郑侠既不想说假话,也不能沉默不言。
但领导不高兴了。郑侠回去后,居然还专门给小王写书面材料痛斥新法之害(毕沅《续资治通鉴》:“安石不答。侠退,不复见,但数以书言法之为民害者”)。
结果可想而知,新的工作任命很快下来了,负责京城安上门(开封外城西南城门)的安全(毕沅《续资治通鉴》:“久之,监安上门”)。
许多能力不如郑侠的都得到了馆职之类的美差,工作轻松前途还大。
郑侠不知轻重,得到了惩罚。
但郑侠并没有悲观失落,心中无愧淡然处之,还是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监安上门有个好处,与老百姓接触多,是观察百姓生活的一道窗口。
1074年因大旱而引发的难民潮深深震撼了郑侠,老百姓疲夫羸老塞道,衣衫篓缕面黄肌瘦,甚至还被官府加上锁械刑具以追讨债务。
郑侠看到了民生的艰难百姓的苦难。
他想有所作为。
北宋自范仲淹百官图之后,许多官员都得到了启发,有什么意见建议也喜欢画图给领导看,毕竟,读图比读文字要直观得多。
郑侠将平日所见也绘成了图,准备呈献给赵顼。
但赵顼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
郑侠的奏疏也因级别过低,被台阁拒绝转呈。
没有关系,纵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也呈不到皇帝的面前。
郑侠心急如焚,决心铤而走险。
他假称有紧急密电,通过快马驿站,将奏疏递送到银台司(毕沅《续资治通鉴》:“侠知安石不可谏,乃绘所见为图,具疏诣閤门,不纳,遂称密急,发马递,上之银台司”)。
银台司类似于现在的信访机构,“掌管天下奏状案牍”,有重大案情可以直通赵顼。
银台司的负责人是韩维。韩维以前是小王的恩人、知己,现在却是变法的坚定反对者,他给了郑侠一次机会。
郑侠的奏疏连同他画的《流民图》被送到了赵顼的案前。
郑侠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毕沅《续资治通鉴》:“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草木鱼鳖,亦莫生遂。灾患之来,莫知或御……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之状,图以上闻者。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有甚于此者哉!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寸,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赵顼看到了郑侠的奏疏和他的图。
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焦虑的情绪变得更加焦虑,晚上觉都睡不踏实了(毕沅《续资治通鉴》:“疏奏,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久,寝不能寐”)。
郑侠的图画得太震撼了。赵顼没想到自己主导的变法下老百姓的日子是如此的艰辛。
第二天,赵顼马上批示,令司农寺调发常平米,不计成本,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减价出售。
当晚,又令韩维进宫,起草诏令,下罪己诏书,颁发全国。诏曰:
“朕涉道日浅,晻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月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求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何嘉气之久不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三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
这是赵顼第一次承认变法存在问题,也是第一次承认身边有阿谀之人。
虽然没有直接点小王的名,但以前“上与安石如一人”的时代显然已经过去。
更要命的是,这些事情做完,老天居然下雨了(毕沅《续资治通鉴》:“是日,果雨……甲戌,辅臣入贺”)。
小王知道,他做事所仰仗的天时地利人和,正在一点点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