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邋遢道人
“周家婢女小厮中必定少不了各方耳目……”
“不过王虎王豹他们几个应当可信……”
生死危机当面，方梁自然不敢懈怠，仔细翻阅着记忆，寻找起自身可利用的信息。
周家虽然仗着周奎这个青蛟帮帮主而颇为富足，但终究不比那些真正上层的世家权贵，什么门生故吏护卫私兵自然是没有的。
服侍的奴仆倒是有些，但也不如世家大族那些代代传续的家生子一般可靠。
这些奴仆可以指挥着做一些小事，但却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忠诚，如今看来其中怕还有不少眼线。
仔细盘算，现在真正能稍微倚仗一下的其实只有昨夜去接他的王虎王豹等六人。
昨夜周奎派去接他的原本是十二人，因为中伏折损近半，剩下这六人护着昏迷的他回到了周家。
当时就他一人，还是昏迷状态，可以说完全是任人宰割，这些人若有恶意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安然回到周家，因此这些人目前还是可以信任与倚仗的。
只是能倚仗多久那可就不知道了。
正所谓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这几人虽是周奎心腹亲卫，但如今周奎已然身死，这周家眼看也要破败乃至遭人清算。
如此境地下，此六人难不成还真能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到留在这照顾昔日堂主的妻侄一辈子？
何况他们几个本质上也只是跟在周奎身边的亲信喽啰，论地位在青蛟堂里没多高，论实力虽然比普通帮众强，但仅凭他们怕还挡不住众人的虎视眈眈与阴谋暗算。
“不过……好歹有人可用，如此便有几分操作空间……”
此刻的方梁可不是原先那木讷书生，其对这人情世故、勾心斗角的戏码倒还算有些心得，因此很快还是理清楚了几分头绪。
只是忽的有门房小厮来报，打断了方梁的思绪：
“夫人，门外来了个邋遢老道，言称是要见您和少爷。”
“许是赶来吊唁的，梁儿，婶婶先去招呼，你好生歇着，勿要多想。”
心知自己侄儿木讷的性子，纵使心绪难平张云华也还是强打起精神准备见客。
逝者临终前守在其身旁为送终，此后丧葬诸事便是入殓与第一时间摆灵堂、发报丧贴，此乃古之礼法，此时想来便是有人接了报丧贴赶来吊唁。
“婶婶，既然称是要见侄儿，那便一起去吧。”
方梁摇头否决。
毕竟承接原身记忆，又有方才的悉心照料，他对这婶婶倒也是有几分情谊。
若是凭空多了个父母他或许难以接受，但这叔伯婶婶的，后世但凡遇到长辈朋友哪个不是随口便唤一声，倒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此值风雨欲来之际，他倒不好让这婶婶独自出面，正好他也想探探这第一时间登门之人是个什么打算与心思。
让周家小厮将自己抬上一张太师椅，又叫来王虎王豹，方梁与张云华很快来到前堂，远远便见大门口站着一邋遢道人。
那道人长须长发，身着脏破不堪的靛蓝道袍，手持一杆竹竿白帆，帆上明晃晃的写着‘六爻神算’四个大字。
“方少爷，并非帮中之人，应当是个里腥化把，金门的老周儿，怕是从哪儿听了风声……”
王虎和王豹兄弟年纪不大，皆是一副精壮小伙模样，但此二人绝对算得上老江湖，一看邋遢老道这打扮，立即就朝方梁附耳提醒。
“嗯。”
方梁听罢，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颌首。
王虎口中所言的乃是春典，也就是江湖上约定俗成的一套黑话，也可以说是行业术语，不止是帮派，五花八门各个跑江湖的行当都有这讲究。
里腥是假的意思，化把是道士，里腥化把便是指眼前这人是个假道士。
至于金门老周儿，这金门便是五花八门中的八门之一。
五花八门并非门派，而是指代各种行业，金门也称经门，算是对看相算命这类江湖艺人的统称，这其中又依据所学有细化区分，如学奇门八卦的称八岔子、学六爻的则称老周儿。
此世不乏奇人异士乃至仙神之说，传说武道至极便是陆地真仙之境，儒释道三教乃至各旁门亦有大能，因此这金门倒不尽是骗子，不过真有本事的却还是极少数，多是招摇撞骗之徒。
“道长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不等张云华出面，方梁上下打量了邋遢老道一番，还是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嘿，自然来给公子你指一条生路。”
邋遢老道嘿笑一声，又看了眼方梁身边的王虎，道：“只是现在想来怕也是白费口舌了。”
这老周儿倒是耳聪目明。
王虎王豹皆是微微一惊，也显出一分尴尬。
不管怎么说，悄悄说人坏话都不怎么地道，更别提被人给听了去。
“道长但说无妨，何谓生路？又何谓死路？”
方梁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张云华都微微有些惊愕，侧目看来，似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与儿子没甚区别的侄儿，但很快便又露出欣慰之色，微微后退了半步，站在了方梁身后。
夫在从夫，夫死从子，这便是如今多数女子的理念，既然侄儿能如此快成长，她自然也无须强撑着出面。
“公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邋遢老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又重新看向方梁，哂笑一声：“周奎这些年结了多少仇、杀了多少人？
这些人之亲朋在周奎活着的时候不敢冒头，但现在他死了，你觉得这些人到底是恨不得杀尔等后快、还是道个祸不及家人然后一笑泯恩仇？
更别提周奎死前还不知死活的说要让你继位……”
说到这，邋遢老道的哂笑已经化作冷笑：“也不知道青蛟堂那些个分堂主答不答应，海沙帮帮主又答不答应。”
王虎和王豹等人见邋遢老道这直呼周奎名讳还出言不逊的模样都有些恼火，不过却被方梁按了下来。
“道长何出此言？那些堂主皆为我叔伯，帮主亦是宽仁之人，莫非还能害我？”
方梁其实早已将这其中因果梳理清楚，但此刻尚不知这老道来意，因此也只做出木讷模样。
“叔伯？宽仁？”
老道再冷笑一声，道：
“周夫人乃是周奎明媒正娶的正妻，有她支持，又有这些周奎的心腹亲卫在侧，只要你敢站出来便是名义上最名正言顺的青蛟堂继任堂主，哪怕是海沙帮帮主当前这关口都不好置喙。
那些个分堂主若有心想争堂主之位，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至于海沙帮，若非顾忌青蛟帮所掌控的那些个漕工，你以为海沙帮在吞并了青蛟帮后还能让周奎活着当堂主？”
“你青蛟帮刚被吞并，结果地盘和人马原封不动，老大还让你周奎当着，那这到底是你周奎的青蛟帮还是我海沙帮的青蛟堂？甚至死了还想传位给自己侄儿？“
这后一句，显然是老道模拟海沙帮的口吻与心态所言，话不算高明，却一针见血。
青蛟帮虽然衰弱，但对于海沙帮而言地位其实非常特殊。
青蛟帮算是较为雏形的地域性小漕帮，除了依靠运河码头为生的脚夫派之外还有大多数漕工组成的漕运派，相当于是掌握着运输枢纽和运输渠道。
这对于依靠走沙子（贩私盐）为生的海沙帮而言意义不言而喻，也是海沙帮不计代价要吞下青蛟帮的原因所在。
可先不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光是为了防止破坏漕运渠道、致使漕工流失，海沙帮现在都必须要做出温和姿态，也不好去动那些个大小头目的利益。
然而无论海沙帮表面态度做得再好，他们也总是要想办法彻底掌控住青蛟帮的，因此周奎实际上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现在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成了方梁这个周奎的继承人。
所以方梁之前才直呼坑爹。
没脑子害死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