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不能去,新的也得来
尽管叙热在多方面显示出他拥有能臣良相的才干,但他面临的挑战可一点都不小。法国的教会其实早已摇摇欲坠了,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国王无法约束大贵族的行为,教会和百姓时常遭到公爵和骑士们的劫掠。教会不但无力保护自己的信徒,甚至为了维持教会的运转,一些地方教会还出售教职来换取现金,这令教会的地位急速下降。到了叙热生活的时代,翻建前的圣德尼大教堂早已破败不堪,就连大教堂最重要的圣物——圣德尼本人的遗物——也或是遗失,或是正在渐渐腐坏。根据同时代的另一位宗教领袖圣伯尔纳铎(St. Bernard of Clairvaux)的描述,大教堂“总是挤满了骑士、商人、妓女等乌合之众”。[9]
叙热希望将旧教堂彻底推倒重建,但教会的同僚们却极力劝他不要这么做。教友们的理由是:从情感上说,旧教堂再破败,终究有着丰富的历史积淀,如果盖出一个和旧教堂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新教堂,就等于截断了和过去的法国的联系,这反而不利于叙热的远大构想。于现实的层面来讲,大教堂地下的墓穴中安葬着历代法国国王,当时的法国人也有着类似“入土为安”的习俗。再退一步讲,如果应用旧教堂的部分结构,也将节省相当一部分的人工物料。毕竟,在任何一个时代,修建大教堂都是一个巨大工程,绝大部分中世纪教堂的奠基者,都活不到教堂修建完成的那一天。资金、建材不到位,恶劣的天气,蔓延在工人之间的传染病……有太多的因素会导致工期延误,甚至就连修建过程中塌方导致人员死伤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最终,叙热放弃了“拆旧盖新”的计划,圣德尼大教堂的重建工作,实际上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建”。
叙热从1124年起,便为大教堂设定了一笔每年200里弗尔[10]的经费。由于国王面临的难题堆积成山,使得叙热在打定主意后的十几年间一直陪伴在君王左右,难以抽身思考大教堂的建设事宜。直到1137年路易六世驾崩,叙热才有大把的时间安排重建大教堂的工作。不过,别看叙热三番两次地在大教堂外的铭文上提醒访客,大教堂是在他的领导和监督下竣工的,但其实他本人并不懂建筑学。他只知道这座教堂必须无比辉煌,不能逊于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但他自己并没有去过君士坦丁堡,而从那里归来的朝圣者固然能够给他形容那座圣殿的大致模样,但也没法向他解释建造教堂的技术细节。叙热要让自己的大教堂开一代先河,身边非得有一个建筑天才才行。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叙热的位置更像是一个“甲方”,由他负责提供项目资金,并向统筹全局的建筑匠师提出要求,匠师再思考如何解决。
遗憾的是,尽管叙热不惜写下大段文章讲述他在领导重建大教堂期间是多么尽心尽力,但他却对是谁做出了新大教堂的具体设计一事只字未提,只是归功于“上帝的恩赐”。在今天的人看来,或许会认为叙热一心想将功劳据为己有,考虑到他的个性,倒也说得通。但如果站在他所处的时代来说,人们对建筑师、艺术家的认知的确和今天有很大不同。当时的人们将他们和其他五行八作的手艺人一视同仁,都当他们是“凭双手挣饭吃”的人。要到几百年后的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才逐渐意识到,杰出的艺术家和普通的匠人不同,值得由衷尊敬。总之,如果没有这位无名大师的存在,圣德尼大教堂能不能有今天的地位,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