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高照的男人(阿瑟·米勒作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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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推销员之死》《萨勒姆的女巫》《两个星期一的回忆》《桥头眺望》和《美国时钟》为阿瑟·米勒比较主要的剧作。

《推销员之死》

《推销员之死》是米勒第一部获得普利策奖的成功之作,也是使他享有国际声誉的代表作。此剧虽获得许多嘉奖,受到观众欢迎,但是当时也遭到不少攻击。报刊上出现许多从政治、社会和心理角度评论它的文章。有的认为此剧虽有批判美国商业制度的意图,但其结果不过是描绘了一个小人物的潦倒失败而已。另一右派刊物称它为“一枚被巧妙地埋藏在美国精神大厦内的定时炸弹”。还有的把米勒看成是“一个被悲剧所迷惑的马克思主义者”,称此剧是“共产党的宣传”。美国《工人日报》也认为它是一出内容颓废的戏。西班牙上演此剧后,天主教派报刊甚至把它视为“不信仰上帝的灵魂遭到幻灭的明证”。(5)

但是,美国某一推销员协会却把作者奉为自己的守护神,而另有一些推销员商会则抱怨说,由于它的影响,使他们在招聘新推销员时遇到了困难。好莱坞曾不惜耗资百万把它拍成电影,却又害怕它在社会上引起不良后果,挖空心思在正片前加演一部文献纪录片,特意说明推销业对社会经济是多么地重要,推销员的生活是多么有保障,而正片中的主角只不过是极其个别的例子而已。

米勒在与《纽约时报》记者的一次谈话中强调他写此剧的主要动机是想“维护个人的尊严”。他还在一篇文章中说,此剧“自始至终贯串着一个人在世态炎凉的社会中生存的景象。那个世界不是一个家,甚至也不是一个公开的战场,而是一群克服失败的恐惧、前途无量的人物的盘踞地”(6)。一九八三年,米勒在北京时又说:“我是要探索如何通过一出戏反映社会、家庭和个人的现实,以及人的梦想。写这出戏时,我抛开了一切顾虑,只追求写出反映真实的内容……这出戏一直保持着它的影响,因为它反映了这个混乱的现代社会中各种自相矛盾的现象,包括精神生活方面的自相矛盾。”(7)在自传中,米勒还透露道:

我在写作过程中嗤嗤发笑,主要是针对威利那种彻头彻尾自相矛盾的心理,正是在这种笑声中突然有一天下午冒出了这出戏的剧名。以往有些剧本,诸如《大主教面临死亡》《死亡和处女》四部曲等——凡是剧名带有“死”这个字眼儿的戏素来都是既严肃又高雅的,而现在一个诙谐人物,一大堆伤心的矛盾,一个丑角,居然要用上它啦,这可真有点叫人好笑,也有点刺目。对,我的脑海里可能隐藏着几分政治;当时到处弥漫着一个新的美利坚帝国正在形成的气氛,也因为我亲眼见到欧洲渐渐衰亡或者已经死亡,所以我偏要在那些新头目和洋洋自得的王公面前横陈一具他们的信徒的尸体。在这出戏首演那天晚上,一个女人,我姑且隐其名,愤恨地把这出戏称作“一枚埋在美国资本主义制度下面的定时炸弹”;我倒巴不得它是,至少是埋在那种资本主义胡扯的谎言下面,埋在那种认为站在冰箱上便能触摸到云层、同时冲月亮挥舞一张付清银行购房贷款的收据而终于成功之类的虚假生活下面。(8)

总之,米勒在此剧中有意无意地戳穿了美国社会流行的人人都能成功这一“美国梦”的神话。

《萨勒姆的女巫》

《萨勒姆的女巫》描写的是一六九二年在北美马萨诸塞州萨勒姆镇发生的迫害“行巫者”的案件。当时那里居住着一支盲信的教派(清教徒),形成一种政教合一的统治,他们排斥异教徒,制定了自己的清规戒律,禁止任何娱乐活动,实行禁欲主义。一场“逐巫案”就是在这种基础上发生的,而在这场骗局的背后则是富豪们对土地的吞并和掠夺,结果酿成了萨勒姆镇的一场四百多人被关进监狱、七十二人被绞死的悲剧。米勒在此剧中成功地塑造了男主人公普洛克托的英勇形象,他被人诬陷,遭宗教法庭处以重罪投进地牢。他虽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却不愿以出卖朋友、出卖灵魂为代价换取屈辱的生存,最后毅然走上绞刑架。他以自己的死严正宣告了人的尊严和正直的美德是不可侮的,因而也是不可战胜的;而宗教束缚和神权压迫则违背人性,是反人道反科学的,因而是腐朽的,必然会灭亡的。

五十年代初美国麦卡锡主义猖獗一时,米勒本人也屡次受到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传讯,并被判处“藐视国会”罪。因此,关于《萨勒姆的女巫》,西方一般剧评家都认为米勒是有意识地借这部关于宗教迫害的剧本影射当时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对无辜人士的政治迫害。米勒承认有此意图,但强调此剧具有远比只是针砭一时的极右政治更为深远的道德涵义,旨在揭露邪恶,赞颂人的正直精神。美国剧评家马丁·哥特弗里德认为此剧“可与米勒自己在美国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上作证时英勇不屈、慷慨陈词的表现相提并论。作为一部戏剧作品,它结构匀称,充满激情;作为一部伸张正义的作品,它具有一种罕见的庄严气氛”。

《萨勒姆的女巫》于一九五三年在美国纽约上演后,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荣获安东纳特·佩瑞奖。一九五七年,法国著名作家让-保罗·萨特把它改编为电影剧本。一九六二年,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剧院在排演时强调了剧作的现代影响:爱好自由的人类精神对抗邪恶和反动势力的胜利。一九六五年,英国老维克剧团由著名戏剧家劳伦斯·奥立弗执导并主演此剧,轰动一时。此剧还曾在其他许多国家上演,卖座率始终不衰,成为阿瑟·米勒的一部最能持久上演的剧本。

一九八一年九月,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将这出戏搬上我国舞台;黄佐临先生亲自执导,深刻发掘剧本本质,并给予鲜明的舞台体现,得到历经十年浩劫的我国观众深刻的理解。一位观众写信道:“欣赏阿瑟·米勒这出名剧,得到一次高级的享受,十分感谢!为了维护政教合一,为了巩固其蛮横不合理的统治,不惜愚昧乡民,造谣诬陷,草菅人命,前两幕揭露已很有力,后两幕则更为深刻。”(9)另一位观众在信中感慨地说:“历史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个教训太深刻了,历史悲剧不能再重演!”(10)

《两个星期一的回忆》

此剧自传性浓厚,写的是纽约一家汽车零件批发公司顶楼发货室里职工工作的情况。他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有的酗酒、寻欢作乐,有的胸无大志、过一天算一天,有的因年老体衰即将被老板辞退。青年职工伯特(当年作者本人)无限感慨地说:“每天早晨看到他们为什么使我伤心泪下?这就像是在地铁里,每天看到同一些人上,同一些人下,唯一的变化是他们衰老了。上帝!有时这真把我吓呆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在一个偌大的房间里来回冲撞,从南墙到北墙,从北墙到南墙,永远没有个头啊!就是没有个头啊!”伯特后来攒够了钱去上大学,临行时向大家告别,但他们却忙于干活儿,对他离去毫无表示,他只得默默地走了。

有些英美剧评家认为这出戏像“活报剧”,是在批评人生的绝望和悲哀。米勒不同意这种看法,并称此剧是一出“哀婉的喜剧”,或是一部本世纪三十年代的文献记录。“我写这部剧本部分原因是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公开而赤裸裸的贫困现实,同时也希望为自己表明希望的价值,以及为什么要产生希望,还有那些至少懂得如何忍受那种毫无希望的痛苦的人们所具有的英雄品质。”(11)他认为剧中所谈的是“人生需要有一点诗意”,而且还承认他特别偏爱这出戏。

《桥头眺望》

此剧最初为独幕剧,一九五五年在美国上演并未受到重视,后米勒把它修改成两幕剧,于一九五六年在伦敦和巴黎上演时才获得成功。全剧写的是三十年代美国的意籍移民的生活。两名意大利年轻兄弟因在家乡失业而非法进入美国,暂居已归化为美国人的亲戚埃迪家中。哥哥挣钱寄回老家养活妻儿老小,未婚的弟弟却同埃迪养大的外甥女产生了恋情,遭到埃迪变态的妒忌和反对,并招致他向移民局告发,兄弟俩均被扣押。在保释期间,哥哥由于埃迪断送了他的生活出路而在一次争斗中把埃迪刺死,酿成一场悲剧。美国进步报刊当时曾给该剧以好评,认为米勒在此剧中有如实反映美国工人阶级生活的一个侧面的意图。

米勒说这出戏是他根据一桩真人真事写成的,他认为剧中的主人公埃迪“并不是一个值得哀怜同情的人物,此剧也无意使观众落泪。但是,它却有可能使我们把埃迪的举动同我们自己的举动联系起来反省,从而更好地剖析自己,认识到我们并不是一些孤立的心理实体,而是同自己同胞的命运和悠久的历史密切相连的”。(12)此剧仍属于米勒一贯喜爱创作的社会道德剧,其中探讨了人性、人的尊严以及新旧道德概念和法则之间的冲突。在写作手法上,米勒在剧中安排一名律师来穿插叙述案情,起到了类似希腊悲剧中合唱队的作用。

《美国时钟》

此剧是米勒以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为背景写出的一个社会剧。据他本人说,他是受美国作家斯特兹·特克尔《艰难的日子:一部关于大萧条时期的口述历史》一书的启发,经过多年酝酿才写成这出戏。特克尔通过他所访问的众多普通美国人的口述,以新闻体裁生动地反映了三十年代那场席卷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给美国人民精神和生活带来的灾难,而米勒则把这一惊心动魄的悲惨景象更为真实地再现于舞台。全剧人物多达四十余个,几乎囊括了美国社会各阶层人士。有的美国剧评家由此而认为剧作家没有着重刻画三两个主人公的面貌,是此剧的一项缺陷,殊不知米勒的意图正在于说明那场危机“几乎触及了所有的人,不管他住在什么地方,也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他用戏剧形式在观众面前展现了一幅文献性壁画,侧重灾难的全貌,从而重振人们的尊严和信心。这种形式早在布莱希特的一些剧本和多斯·帕索斯的那部《美国》三部曲小说中有关新闻短片的章节里就已出现过,米勒则把它做了进一步的发挥。

米勒的剧本一向具有自传性质。由于他目睹了那场危机,《美国时钟》中的许多场景可以说是他根据回忆记录下来的真实情景,例如剧中人李中学毕业后因家庭生活拮据而不得不辍学进入工厂工作,就是他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又如米勒参加过当时的左翼运动,剧中一些青年钻研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追求进步思想,尽管个别人有糊涂思想,也不足为怪,它仍然可以说是米勒对当时美国青年思想面貌如实的写照。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全剧阐述了美国人民经历了那次浩劫后终于认识到“这个国家其实是属于他们的”。以这一思想转变作为全剧的结尾,说明米勒在创作思想上已突破了过去那种仅仅局限于描写资本主义社会中推销员等小人物的个人悲欢离合的狭隘题材。米勒写此剧的动机,无疑是想告诫美国人民,尤其是青年一代,不要在虚假的繁荣景象中忘却过去沉痛苦难的历史,其用心良苦使《美国时钟》具有较深刻的教育意义。

此外,米勒在这出戏的创作手法上,也沿袭了他所惯用的倒叙穿插、不受时空限制的技巧,而且运用得更加自如。该剧布景简朴,场景转换迅速,道具由演员带上舞台,充分发挥舞台灯光的效果,这一切都显示出这位老剧作家仍然在不断探索戏剧创作的新手法。

《美国时钟》一九八〇年五月首演于南卡罗来纳州的斯波莱托剧院,十一月移至纽约百老汇,但仅上演了十二场,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米勒并未气馁,对剧本做了精心的修改,于一九八四年奥运会前夕在洛杉矶马克·泰珀剧院再度公演,终于获得好评。同年英国伯明翰的轮换剧目剧院也上演了这出戏。《卫报》评论道:“与其说它是一出传统剧,毋宁说它是大萧条期间万花筒般的美国社会史。这出戏很可能不是米勒的杰作之一,但它表现了戏剧概括时代基调的力量。”一九九五年,英国阿瑟·米勒研究专家克里斯托弗·比格斯贝编辑的《阿瑟·米勒剧本选》(轻便本)中选入的《美国时钟》,又经米勒重新做了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