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责论

整个世界都在控诉德国和德国人。他们怀着愤怒、恐惧、仇恨和鄙视声讨我们的罪行，希望对我们进行惩罚和复仇。不光战胜国如此，连一部分德国流亡者甚至中立国的国民也加入了声讨。在德国，一部分德国人认识到自己的罪责，表示认罪；也有很多德国人认为自己无罪，旁人却认为他们有罪。

现在德国人似乎想逃避这些问题。我们活得很艰难，很多德国老百姓生活困窘，以至于他们对指控漠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怎么脱离困境，怎么获得工作和住房，怎么才能吃饱穿暖。他们的视野变得狭窄，不想谈论什么罪责和过去，也不关心世界历史。他们不想再受苦了，只想摆脱贫困，活下去，而不愿意思考。老百姓普遍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应该得到补偿，至少应该得到安慰，而不是受到指控。

然而，这些听天由命的人们，此刻心中应该燃起寻找真相的渴望。它不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也不是愤懑情绪的产物——我们已经那么惨了，还要受到指控！我们是想弄清楚，这些指控是否合理，是哪种意义上的指控。在苦难之中，人们更容易感知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自我的灵魂得到净化，思考和践行正义，从根本上拯救自己的生命。

事实上，德国人有责任认清罪责并承担后果，无一人例外。人类的尊严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们不能不在意世界人民对我们的看法，因为我们属于人类，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个德国人。更重要的是，只有诚实地面对自我，我们才能在眼下依赖外国的困境中找到尊严。罪责问题，与其说是我们与外界之间的问题，不如说是我们与自我之间的课题。我们内心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我们对存在和自我的定义。它关系到民族灵魂的生死存亡。唯其如此，我们才能实现转向，彻底完成德国本质的自我更新。战胜国对我们的罪责宣判直接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活，具有政治的属性，但它能在一个关键问题上起到助力，那就是助我们完成内心的蜕变。它只是我们个人的事情。要想深入地认识罪责，必须站在哲学和宗教的高度。

对罪责问题的探讨势必涉及各种概念和观念。要想看清事实，必须对其进行区分。我将列出一个分类提纲，用来阐释德国人的现状。但分类标准并不是绝对的。讲课稿的最后一部分，我将做一个简短的总结，谈谈罪责的根源。不过，我们只有在区分罪责的道路上不断探索，才会最终搞清罪责的根源。

我们不应轻易相信沉重的情绪。虽然现实具有直观性，反映出灵魂的状态。但情感不像活生生的事实那样始终存在，而是随着内心的活动、思考和认识而产生，因思考的深度而得以加深和净化。这样的情绪是不可靠的。诉诸情感的态度过于天真，偏离了认识和思考的客观性。只有经过全面回顾和反思，一路伴随着情感的指引和扰乱，我们才能获得让自己安稳活下去的真实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