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会写作先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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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修改,也是学习

只要作者对他的文章进行修改,不管文章的体裁是什么样,它总是会变得更好。修改可不只是对写好的东西进行整理。你的修改总会带来一些变化,就像在课堂上的学习会带来变化一样。在《丢失的课程》(The Missing Course)一书中,戴维·古博勒(David Gooblar)发现:

(如今)我们知道,学习更像是一种修改的行为。学生把与世界以及课程有关的各种理念都带到课堂上,这些先入之见是学习新的理念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项。一名学生受到教育,就意味着他必须修正自己对某事当前的理解,以收获新的理解。这并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够发生的。

古博勒有关教学的建议也适用于写作,用修改来比拟学习,这个比喻恰当而有力。

这种教学理论的要点,即教学乃是帮助学生重新理解事物,并以新的方式理解自己,正和这一写作理论相契合:修改即重新理解。修改不仅是重新理解你笔下所写的内容,引申开来,也是重新理解你和在你笔下展开的一系列想法之间的关系。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即我们所写。因此,在修改文章的同时,你也在修改自己的某一部分。

这种愿意去修补、重塑、再建和提升的动力,部分是有意为之,部分也是自发产生的。有时我们修改时并未思考,因为直觉告诉我们这样或那样写会更好。有时我们是有意识地、刻意地去修改的,把这作为一个循环的产出过程。你内心里像有位写作老师在轻轻告诉你:“好消息!现在你到了修改阶段啦!”

威廉·津瑟(William Zinsser)在他的经典书《写作法宝:非虚构写作指南(30周年纪念版)》(On Writing Well :The Classic Guide to Writing Nonfiction:30th Anniversary Edition)中(说这本书备受推崇绝不是过誉之词),分享了你也可能经历过的这种感觉:

学会享受这种整理过程吧。我不喜欢写作,却喜欢已经写完的感觉。我热爱修改,尤其喜欢删减:按下删除键,看到不需要的单词或短语,甚至句子瞬间消失。我喜欢用更精确、更有色彩的词去替换单调无味的词,喜欢加强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衔接和过渡,喜欢重新构建一个本来平淡无奇的句子,让它更富有节奏或更具优雅的乐感。任何一个小小的改动都能让我觉得自己离目的地更近一步,等我真的到了那里,我知道,让我取得胜利的,并非写作,而是修改。

这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如果你也有过同样的感觉,那你就好好享受它吧。

不过,坐在计算机屏幕前的时候,这种感觉可能是很难被捕捉到的。你只是一个人在回看你的文稿,或者你可能找到其他人来帮你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你真心接受他们的鼓励或批评,然后再度坐在屏幕前,再一次斟酌文字,努力去把文稿变得更好一点。

坦白地说,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写出过高中靶心的作品。即使我的书或者文章经过多次修改,甚至是已经发表,我也依然能找到让它变得更为有力和清晰的方法,找到我还能小小修改的地方。为什么我会建议你不要再看已经发表的作品?有一个原因是你已经没法再修改了,何必再看呢?[1]不止一位知名演员曾透露说,他们从不看自己演过的电影,原因也是如此。这让我感到大为安慰。木已成舟,再说总还有别的项目等着去做。已经无法修改了,就不要再去读它,这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要让你的作品达到不再需要修改的地步,那么修改正是至关重要的过程。

19世纪的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一生孜孜不倦,与咖啡和写作相依为命。他去世后留下了1833年写《欧也妮·葛朗台》(Eugénie Grandet)时的版面校样。这份文献如今收藏于摩根图书馆(Morgan Library),我很喜欢它。看看这些修改的痕迹吧!看看这些重新组织的思路!巴尔扎克是如何写作的?高强度的投入、炸裂般的修改。这张图所告诉我们的细节,要远比任何记者想从他本人嘴里套出来的多。

▲《欧也妮·葛朗台》版面校样

如果你看到这版面校样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那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认为的。巴尔扎克发给出版社的可能是他已经修改过的手稿,现在版面都排好了,却依然被手工修改得乱糟糟——这个“乱糟糟”指的是修改的地方太多了:有删减,有增添,有换位,也有订正。巴尔扎克在修改过程中,动用了他能用到的所有在信息时代之前的修改技术,修改的结果是他最想呈现给世界的文字。我不知道巴尔扎克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但这个版面校样足以证明他是何等的用心。[2]

100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手头有便利的电子工具,修改起来当然要比巴尔扎克容易多了。我们只需数秒便可完成文字的增删和重组,按几下键盘上的按键便可删除有问题的句子,并用我们觉得更好的版本取而代之。但是,修改究竟该如何进行?技术上的便利会让我们成为更好的写作者、更好的修改者吗?是什么推动和指导我们去进行修改?

让我跳到一个似乎属于本书第七章的话题上,再附加上一点点拟人化的处理:我们修改的目的,不仅是要找到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或读者能接受什么,还要找到写作本身想要些什么。不管写作的脉搏是什么,你都希望你的作品能够拥有它。

假如你把自己的想法想象成差不多具有生命力的东西,它需要得到关心、照料和滋养,假如它是一个你从未真正驯服却又想与之共存的庞然大物,那么你觉得自己的写作会有何不同?

当我们花时间写下对得起这些时间的文字时,我们并不仅仅是要把文字堆砌得花团锦簇,同时还要表达出自己的一个想法。如果这点我们做得不错,那么我们对这个想法的思考,就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优秀的作品有且仅有必需的内容。它一路前行,表达自己的想法,呈现站得住脚的论点,消除错误的概念。它也会适时地停顿,给读者一个喘息的机会去吸收已经读过的内容。要做到这些,你需要去听自己写好的文稿,需要辨认何时还需要进一步修改。去听!耳朵,你的内在之耳、精神之耳,它才是修改者最有价值的工具。

修改的过程中,我们希望保护文章中那个几乎拥有生命力的东西,保护它的特殊性。修改是要看到什么行不通,什么不合适。去看,去听。学习修改意味着要接受这一点:所有的作者(包括备受推崇、最为杰出、最有影响力的作家)有时也会有一些糟糕的想法,或者一些虽然说不上好坏,但是与上下文格格不入的想法。因此作者才要修改。作者就是这样从自己正在进行的写作中学习的。